当年,姓沈的用一片已经死掉了护心鳞,把她当成傻子一般戏弄。
看完剑,她又盯着阴山九郁看了半晌,倏尔伸出手,掐住阴山九郁的下颌,把他拉近,仔细端详,轻笑着说:“你倒是生得也不错,与他生得有几分像。”
九郁皱眉,打开了她那只手。
他内心极其厌恶别人将他与沈长离放在一起比较,尤其当这评价来自女人时。
“魔君在何处?为何只有你。”九郁问。
楚挽璃已经松手了:“那魔头已被我炼成了傀儡。”
“你是否想看看?”
周围侍从噤若寒蝉,竟然没有任何妖魔敢反驳她的话,阴山九郁早早听说这个女人如今的地位,没想到,现状竟然是比传闻还要夸张、
“倒是你,蛊虫是否已经送到了?”
阴山九郁停顿了一瞬:“时间不够,只送入了一只。”
楚挽璃皱眉。
这玉蠹蛊珍贵且特殊,当完全种入人体时,可以将人腐蚀成一个空壳,之后,她的灵魂便可以用蛊的力量进入躯壳,不留痕迹地,完美融入新躯壳,在不知不觉中取代那个原本的人。
“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我倒是明白了,你们家族是如何被剿灭的。”
他顿住脚步,冷冷说:“你一个以色事人,借此上位的女人,有什么资格来评价我的家族?”
楚挽璃听了这话,倒是也不生气,只是咯咯一笑。
她顿住了脚步,陡然解开了身上斗篷,黑袍就这样在她眼前褪下。
阴山九郁瞳孔扩大,甚至后退了几步,震惊到瞠目结舌的地步。
那斗篷之下,不是女子白皙曼妙的躯体。
目之所及,都是虫孑,密密麻麻的虫孑,布满了每一寸肌肤,甚至看不出肌肤原本的颜色。
“他用我来炼蛊,千算万算,却没算到。”楚挽璃笑,“我命不该绝。”
她原本就是绝对的天才,根骨绝佳,只是从前心思没有用在修炼上。
楚挽璃发现了。
她确实命不当绝,当年,以沈长离的修为,给了她当胸一剑,直接震碎了内丹,甚至还将她尸体焚毁后,她还是活下来了,灵魂在复活为魔。
如今她已是魔躯,这些曾吞噬她血肉的蛊虫,如今都成了她最得心应手的武器,玉蠹蛊,便是她如今掌控的三大蛊虫之一。
见他咬牙沉默了。
她笑着在那血池便站定,欣赏着池内盛况:“不过,与他斗,你失败了,也情有可原。你能保全这些部族,倒是也厉害。”
他胃部一阵翻涌,完全没有听她说话的意愿。
他强忍着胃部恶心,低声而快速地说:“既然蛊虫不全,那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或者换个人……”
不等他说完。
楚挽璃笑着说:“自然也有办法。谁说蛊虫不全便不可以操纵,只是……更麻烦一些罢了。”
“你去告诉道君,事成之后,我要九重霄化露池内那一池荷花,以及……”她声音逐步阴沉,“那条龙的,龙心和龙骨。”
剔骨剥皮之恨,也不过如此了。
“荷花?你要化露池荷花做什么?”
楚挽璃一拍手。
供奉在大殿正中那一朵菡萏朝她飞来。
那一朵洁白的莲花中,生着三颗翠绿的莲子,如今上头的神光丝毫没有消退。
她的蛊,对甘木神女放置在摩洛河的莲子毫无用处。
一直到现在,她都无法完全破解,那莲花中到底封印了什么。
阴山九郁正在看着那莲子,掩盖去了神情。
他从莲子上嗅到了一丝熟悉不过的气息,绝对不可能认错。
为何神女会将她的本命法器投入这里?
他心中浮现惊涛骇浪,表面却依旧不动声色。
“可以,我会将条件告诉道君。如今战况紧急,还望早日复命。”他朝楚挽璃一拱手,“那某便先走了。”
“还有,剑。留下。”楚挽璃涂着蔻丹的鲜红手指,随意点了点那一柄剑鞘。
“不行。”他迟疑了半晌,拒绝道,“你拿着,也没有半分用处。况且,此事事关重大,我无法做主。”
此剑是沈长离是剑修时所锻,残余着仙灵之气,并且用的他的护心,除去主人之外,旁人根本无法驾驭甚至触碰,遑论魔。
“你未完成约定,将玉蠹蛊完全种入,便已是失职,如今还想与我讨价还价?”她只觉得好笑。
到底是没法做主,还是他自己不想做主,也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话没必要说透,她也不是此前那个愚蠢到什么都说出来的小女孩了,这些话,说出来三分敲打便好。
果然,阴山九郁不做声了。
“左右最后还是需要把剑给我。”楚挽璃懒懒说,“你若是怕现在给回去不好交差,我可以给你一把。”
她一击掌,两个高大的侍卫上前,捧出一个剑匣,里头是一柄几乎一模一样的龙鳞剑。
阴山九郁沉默了许久,点头。
他拿起那个剑匣,再度化回了原身,不久,便消失在了雪地中。
大地又恢复了寂寥。
楚挽璃看着周围焦黑的土地和翻滚的岩浆,她喜好热闹与游玩,如今,对这样寂寥的日子,倒也开开始习惯了起来,数百年前,她从未没有想到,自己会落入这般地步,
她试图用自己的灵力去捕获那一朵荷花,却依旧失败了。
她试过了无数办法,但是依旧无法破解施展在这一朵荷花上的咒缚。她想,最近的局势,对她而言,或许这是一场百年难得的机缘。把握好了,她才可以离开这里报仇。
她心中陡然浮现一道苍老的声音:“许多年前,已有得窥天命者,此番,你不能大意。最好不要信任此人。”
楚挽璃冷笑:“我有自己的判断力和做事方法,当年,我听信你的话,方才落到如此田地,再来一次,你觉得我还会再听你放屁,上一模一样的当吗?”
那声音坚持:“当时,我的话并没有错,只是不巧选错了人而已。”
不应选白茸,而应选另外的人替代她祭祀。
他们没想到,白茸死后,沈长离行为竟然会癫狂至此,从而直接改写了无数人的命运。
他们也没想到,一个看似平凡的小女修,背后竟然会有这样复杂的因果。
……
妖宫中。
返魂香一燃起,周围场景亦真亦幻,又变化了,倒像是起了一遭湿润润雾气,周围场景不住变化。
沈长离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彻底依赖上返魂香的。
那一日白茸离开后,他召了宣阳,与他一起喝完了几坛酒,一直到酩酊大醉的程度。
返魂香是他受到了婆娑幻境的启发,让巫医用桫椤木,兼多种药物调制出来的幻香,
那一日后,他白日喝过几次酒,用酒与政务麻痹自己。夜间,却开始不知不觉,用返魂香越发频繁。
臣子没有任何人发觉他的异常,只觉得他依旧是英明神武,勤勉聪慧的妖主。
与九重霄的战事正在稳步推进,捷报频传,妖界境内治理也欣欣向荣。
只有一直守在他身边的宣阳,察觉到了他衰弱的身体与精神。
沈长离站定后,一看周围环境。
这是数百前,在凡尘的青岚宗。
他看到自己一身青衣,胸口绘制着青岚宗的徽章,灼霜依旧好好插在剑鞘之中。
那时,他还是青岚宗的剑修。
那时,一切都没有发生。
沈长离记忆力很好,他记得,白茸那会儿住在丹阳峰。
只是那时候,他从未下过葭月台,去丹阳峰见过她。
想到这里,他已经御剑下了山。
远远便见一圈人,不知在吵闹什么。
他心忽然一沉,看到了这个梦境的她。
入门不久,可怜兮兮的她,正花着一张脸,穿着破旧的弟子服,周围几个大弟子满脸嘲讽,其中一个拎着一把长剑,在她面前晃动,笑嘻嘻说,说她能行的话就自己来抢回来,说她不配那么好的剑,不行就叫声哥哥,他可以考虑把剑给她。
青岚宗是个实力为尊的地方,只凭实力说话,弟子之间,除去楚挽璃那般的修仙世家,俗家身份都不算什么,大弟子欺压小弟子,都是常事。
被人群环绕的白茸也看到了他,她看向他的时候,眼里含着眼泪,还是倔强地偏过脸不看他,想强撑着站起来。
这样的眼神,他实在是太熟悉。几百年里。他见过太多次,她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
“沈师兄?”那几个小弟子见到他,都毕恭毕敬,迅速换了一张脸孔。
他们不知道沈师兄怎么在这种时候下了葭月台,还来了丹阳峰。
白茸见到是他,强忍着眼泪,她抹了一把眼泪,偏过脸去。
漆灵山之后,他莫名其妙,便一直装作不认识她,她委屈又难过,也只能认了,再也不对任何说起他们的关系。
周身几个的弟子已经被他周身漾起的剑气波及,沈长离没抽剑,那方才说话的弟子撞见他冰冷的瞳孔,想起上一次,那一只死在沈长离手中,血管中的血都结了冰的妖,吓得几乎尿裤子,一头撞在了一旁石头上,把自己撞落了几颗牙齿,满脸是血的道歉。
“够,够了。”她被吓了一跳。
他抽掉了她怀中的剑,用暗劲拿了那人一只手,打横抱起她,走了。
白茸含着眼泪,睁大了眼:“我的剑……”
“破铜烂铁。”他说,“不适合你。”
他耐心说:“等等,我给你寻一把合适的。”
“你……”她被他这样抱着,憋红了脸,不知道到底该叫他阿玉还是沈长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