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小脾气冷硬,谁都不信,外头包裹着一层尖锐冷硬的刺,一颗柔软的心,从来只对她全然敞开。
他已经记不清怀中女孩样貌了。
被抽走的情丝带走了他所有的记忆和感情。
这一点残存在识海中破碎的回忆,却不知为何在这种时候冒了出来。
他体内状况极度糟糕。
入魔之后,他原本的经脉几乎都破碎了,由着魔气在一直修补。
加之体内已经完全无法祛除,已经和骨头彻底融合的赤葶毒。
若不是因为他年轻,体质一贯好,修为又强大,已经早早见了阎罗王,或者是彻底走火入魔,沦为了一具丧失自我意识的魔躯。
清霄袖内笼着那一纸,还带着沈长离血迹的青书,又看着卧榻上的人,面容难看到无以复加。
他身边站着的是一个穿着玄袍,须发皆白的老者。
老者是十巫之首的巫彭。原本一直居住在化外之地,灵山的药谷。
机缘巧合之下,被清霄请来,给沈长离看诊。
巫彭看着卧榻上的男人。
他成熟了,但是眉眼和当年雪夜来求药的少年很是相似,他对他印象很是深刻,记得很清楚。
当年他给心爱的女孩来求药时,巫彭给他做了三个预言。
那时,他也没想到,那个少年,血脉竟然如此之高,竟会是之后的妖皇。
“巫彭大人,不知可否有法子,能再度抽掉他的情丝?让他得以达到太上忘情?”清霄毕恭毕敬问。
清霄摇头:“他情丝已经除尽,记忆也没有恢复。”
“那为何还会如此……”清霄迟疑着问。
为何还会与这女人纠葛不清。
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了。
莫非,真是因为前世的孽缘?
“除非重新再服用丹药。”巫彭说,“让人彻底封闭感情或是可以再度清除记忆的丹丸我有许多,只是,必须由陛下自己做出选择。”
清霄不说话了。
显然,沈长离不可能再同意。
巫彭给他带来的药,用了冰河谷中五十年一开的泷月花,配雪梅,银杏,冰海中的寒喜霄草,做出的丹丸像是雪水一般清透,之后,每十日服用一次,保持情绪稳定……可以最大限度的暂时压制他体内的魔气,修复经络。
……
这个长长的,支离破碎的梦境,终于走到了尽头。
察觉到有人在卧榻边,
这一瞬,他记忆有些错乱,甚至分不清自己如今身在何处,甚至有几分迷茫。
仿佛觉得自己还是几百年前,上京沈宅中的那个少年。
心爱的人正陪在卧榻边。
男人浓密的睫毛翕动了一瞬,他睁开了眼。
卧榻边果然有人,是个女人,正担忧地看着他。
他不想再放走她,错过她,已经飞快捉住了那一双手。
他声音嘶哑:“别走。”
“你留在这,留在这里这陪我会儿,好吗?”
他素来是高傲强硬的,从来没用这样的姿态和语气说过话。
那手的主人似乎很是意外。
“绒绒,我好想你。”这一声说的极轻。
“你能回来吗?”
他抱着怀中女人:“我很想你。一直在想你。”
“你信中那样说,我看了很难受。”
他想要她回他身边,陪着他。
他很想她,从她第一次离开他开始,就一直在想,想了好多年。
男人有力的臂膀,将卧榻边的女人重重揽入怀中,作为沈桓玉,肆无忌惮地对她吐露出了埋藏在心中已久的心里话。
白茸竟然没有反抗,吐气幽幽,
他心跳一阵加速,极自然的,想继续再做一点什么。
可是,旋即,他已经飞快察觉到不对了。
调息之后,那一阵迷蒙的香似乎散开了,怀中女人模样也越发清晰。
他的识海也清晰了起来,那一点点,来自过往的深思,也在这一瞬,彻底散去。
意识到,如今自己身在何处。
那一点幻觉,已经早早不见了。
镜山赤音正站在他的卧榻边,面容通红,唇半张着,正用手笼着有些凌乱的鬓发,只穿着一身单薄的丝绸中衣。
他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冷漠,松开了赤音的手:“朕不是已经叫你出宫了。”
赤音微红的面容恢复了平日模样,低声说:“陛下身体抱恙,臣放下不下。”
他漠然说:“你不是大夫,不会治病,放不下又有何用?”
他情绪欠佳,懒得遮掩。
赤音咬着唇。
其实他留在这里,照顾溯溯,顺便照看沈长离,也是清霄的意思。
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有放弃撮合他们,甚至连这种时候都不放弃。
沈长离看了一眼一侧未曾燃尽的的香盘,在心中冷笑。
赤音看着卧榻上的半躺的男人,摸脉搏,他应是在高热,但是依旧不怎么出汗。
沈长离比起从前消瘦了许多,但是依旧丰神俊秀,鼻梁高挺,眉目清雅,沈长离这一身皮囊,甚至比从前的天阙还要好一些,或许是因为多了人类的血脉,调和了龙的兽性,非人感不那样的重。
赤音用手帕给他擦过面颊和脖颈,男人一动不动,很是安静。
赤音柔声说:“陛下,她不会懂的。”
她瞳孔中放出了淡淡的妖异光华。
他们才是天生的一对儿。
男人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你是谁?”
他灵力顺着赤音的灵络往内,赤音修为远不及他,被他魔气这般入侵,压根承受不了,已经尖叫一声,手中帕子落在了地上,身子软软塌了下去。
男人面无表情,看着一缕黑气顺着地面消散。
竟然是被附身了。
他唤人进来,简单交代了几句,叫宣阳将赤音先带走,再仔细查验。
“陛下……”宣阳皱眉,看向他。
沈长离与他说话时,还在断断续续的咳嗽,只是已经不再咳血,他半倚在榻上,支起了身子。
他醒来后,除去叫人去把那一封信笺拿来给他,说要烧掉之外,再也没有提起过半句白茸。
似乎那一日,看到那份信后,吐血后差点走火入魔的人,压根就不是他一般。
“巫彭大人想见您,不知您现在是否有空?”
“巫彭来了?”沈长离几分意外。
巫彭竟然亲自来见他了。
“你给朕的药,可否又有什么副作用?”巫彭进来时,男人正半阖着眼,在闭目养神。
“没有。”巫彭说,“只是,我这次便是想来告诉陛下,此药只能暂缓魔气失控速度,若不想再恶化下去,陛下最好不要再有过大的情绪波动,当以修心为主。”
沈长离没说话。
他只是闭着眼,忽然问巫彭:“有没有办法,可以复苏失去的记忆?”
从前他极为抵触白茸提起任何与他们从前相关的事情。
因为他一点也不记得,甚至觉得陌生,像是她在他面前,说着自己和另外一个男人的风花雪月一般。
“陛下是在问起曾经抽掉的情丝?”巫彭温和地说。
“陛下情丝是被净火焚毁的,早已经焚烧干净,不可能再有法子找回来了。”
“什么药都不行?禁咒也不行?”
巫彭摇头。
失去了的记忆,就是失去了,不是那样的好找回来。
属于沈桓玉和白茸的记忆,已经彻底消失了。
白茸爱的那个少年沈桓玉,确实,已经从这个世界上,完完整整的消失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这里已经没了情丝,兽类原本感情便比人类淡薄。
那十年里他试过许多办法,都毫无用处,没了就是没了,他感受不到动容。
他不知道,爱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他也不懂,自己为何会为了白茸,难受到这种地步。
“其实,你们缘分本该早早尽了。”巫彭叹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