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霄愣了一下。
信笺很雅致,印着青藤,上头散发着一点若有若无的花香。
清霄接过信件,犹豫了片刻,不知是否要把这个事情告诉沈长离。
他正犹豫着,不料,紧闭了足有半月之久的宫门在这时打开了。
出现的男人一身松落的白袍,神情有几分恹,他病容尚未褪去,面容苍白得不见一点血色,只有唇红得异样,他浅色的瞳孔盯着那一份信笺:“这是谁寄来的?”
属下立马说:“是仙界,灵玉宫的司木神女。”
“那边刻意交代了,是给陛下的私人书信,并非涉及和谈。”
私人书信?
那信纸被他瘦长有力的手指捏住,但凡他略微用力,或者燃起火,这封信笺,会就这样消失在火中。
可是,他最后什么都没做,
“拿来。”他方才凌厉的眉目已经松弛了下来,神情淡淡。
下属把信笺递给他。
沈长离没有立刻拆那一封信。
他处理了一日积压的政务。
直到日头下去,用过晚膳后,他方才独自回了寝宫,拿起了那一份信笺,端详了片刻,方才慢慢拆开。
他方沐浴过,空中染着若有若无的檀香,和这信件上的花香纠缠,燃起了一点异样的缠绵。
她骗了他,走了,但是过了半月,又给他来了一封这样的信。
从前白茸和沈桓玉经常通信。
那些信他读过,言语之间都很是甜蜜,只是,对那些他自己亲笔写下的文字,他依旧没有半分印象,像是在看一个陌生男人写下的文字。
那一叠厚厚的信件,如今都已经被她烧成了灰,再寻不到了。
但是,在他的记忆里,这确实是白茸第一次给他寄信。
后悔了?还是想与他解释或是道歉?
若是她现在还是想继续住在仙界,用寄信的方法来联络,暂时分居,也未尝不可。
只是,他还是需要定期见到她,一月至少一次。
白茸离开之后,他因为体内魔气紊乱,又拒绝巫医,一直很不好受,如今拿着这一封信,体内灵脉竟然舒通了不少,甚至有几分神清气爽的感觉。
他拆开了信。
确是她的字迹,清秀婉约的簪花小楷,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变过。
只有寥寥数语,薄薄的一张纸。
“背信弃义,朝秦暮楚,肆地随性苟合,乃禽兽所为。人非禽兽,当有基本伦常。”
“往事既过,已成烟尘。”
“望陛下好自为之,祝另得良配,勿再纠缠。”
从读到第一个字开始,他的瞳孔已经开始略微放大。
他一字一顿,读完了这封信。
信封中只有这样薄薄的一页纸。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他苍白瘦长的手指,捏住了那一页薄薄的纸,纸被捏褶了,因为过于用力,他的指节已经发白了,那一双伤痕累累的手和他面容一般,毫无血色。
肆地苟合。
禽兽?
另择良配,勿再纠缠。
定定看着那几行字,过了不知多久,反而缓缓笑了。
禽兽,他可不就是禽兽?
白茸清楚地知道他最介意什么,最在乎什么,若是可以给他选择的机会,他压根就不想要这半龙的血统,也不想要什么龙骨,他只想当一个普通的男人。
上一次见面时,他甚至已经与她坦白了。
漆灵山那一晚,为何对他如此重要。事关她是否可以接受最完整真实的他。
可是,随后,这一点,却变成了一根血淋淋的尖刺。
被她用来戳在了他的心尖上。
白茸性情温和,与人为善,从来不会对任何人说重话。
这一份信上的内容,是她三辈子说出的最尖刻的话。
要把他刺得鲜血淋漓。
“陛下。”宣阳察觉到了魔气不对。
他推开门,几步朝着室内走去。
身形修长的男人,依旧保持着坐在案前的姿势,手中捏着那一张薄薄的信笺。
“陛下,你还好吧?”因为他身体状况,时间久了,他身边几个近臣都略通医术了,宣阳还没靠近,已经暗道不好。
他第一次见沈长离这般大的情绪波动。
“无妨。”他淡淡说。
宣阳愣住了。
青年背脊依旧笔挺端肃,他忍不住,咳嗽了一声,随后,是更剧烈的低咳。
红黑的鲜血,染红了他白衣的袖口。
“快去叫大夫过来。”宣阳迅速给他输了自己灵力,便唤他身边那个吓得六神无主的侍卫。
“无碍,不需要。”沈长离说。
过会儿便好了。
他声音透着浓重的喑哑。
可是,没等他站起身,他已经面无表情,再度咳出了一大蓬暗红的血。
“陛下。”
他猝不及防,就这般倒下了。
宫中登时乱成了一团。
……
他沉浸在一个幽深的梦中。
似乎是很早很早的时候了,一段埋藏在他记忆深处,不知为何,还残存着依稀印象的事情。
他明明早把情丝抽干净了。
还是他十几岁的少年时候,那一场九州剑比后,决赛他受了点小伤,被对手带着灵力的剑气烧伤划破,落下了大片创口。
因为夺了魁首,他有了假回上京,加之婚期又快了,他把之前给她准备的各色礼物都带了回去,顺便与她抽空再见一面,一起待几日。
夜间,他睡下之后,却意外被一点没压住的细碎呜咽声吵醒了。
他几乎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漆黑的夜幕里,一个小小的影子正半蹲在他卧榻边上,握着他的右手,正在无声的哭。
不知哭了多久,眼睛都哭红了,像是两个小小的桃子。
少年夜间只穿着寝衣,领口很松,随着他坐直起来,领口掉下,那一道狰狞的,从锁骨到右臂的剑伤便显得更加明显。
她看一眼,就止不住眼泪。
她白日问起,他只说没事,一句话轻飘飘带过。
他性格就是喜欢逞强又要强,在外头遇到了什么,都自己忍着,从不和她说。
她很怕他那天在外头就出了什么意外,想起来就怕。
“你怎来了?”他声音还有点刚醒的喑哑,把自己卧榻给她让出了一半,把她抱了起来。
“她们帮我,翻,翻墙过来的。”
是她那胆大包天的闺友,带着她大晚上跑来的。
沈家墙垣很高,她站在梯子上,腿都吓软了。
她竟然有这样的胆子,被发现了,或是路上遇到了什么意外怎么办。
他觉得好气又好笑:“下次别这样了。”
“你别看我。”她想起阿芙的话,又摸到了自己肿胀的眼,脸蛋一下通红。两人都打趣她,说她还没过门,就这般心疼自己男人。
“你若是不想见我,我现在就走。不稀罕你。”她赌气说。
见她这般羞恼,眼睛都哭成了这样,又心疼了,于是伸手把她抱起来,笼在了自己怀里:“自然不是不想见你。”
他当然想啊,想得不行,只想快点成婚日日和她在一起。
“疼吗?”她凑近了,又忘了恼火了,还要坚持地问,“多久可以好起来?”
两人额头抵着额头,呼吸相闻,少年喉结滑动了一下,摇头,低声说:“你都愿意这样对我……”
他还有什么好抱怨的。
这话只说了一半,他向来不是会说情话的男人,她知道意思就好了。
有她心疼,他就满足了。
看她面颊红通通的,或许因为他受伤,竟然没有挣开他,由着他这般僭越地抱着了。
他心里已经满足得要溢出来了。
觉得这一瞬,什么都值了,别说这一点小伤,死了都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