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郁挪开了视线:“你明早,是不是就又要走了?”
白茸说:“你若是想,我之后也可以常来。”
他在方桌边坐下,又闷下去了半杯烧刀子:“你为何,对阿墨,一直这般好?”
这样的好,丝毫不介意阿墨的身世。
他不懂原因,想起紫衣说的那一番话,如今,他看到白茸对那孩子好,甚至觉得有些抵触。
白茸愣了片刻,她完全没想到,九郁会这般问。
她没回答,只是抿紧了唇,在心中组织语言,不知该如何告诉九郁。
他在油灯下瞧着她,神情冷淡了下去:“这一次,你下界,是否见到了沈长离?是他将你多留了这几夜?”
白茸没想到九郁会忽然提起他来。
她如今不愿意与任何人谈起沈长离来,只能保持沉默。
他袖内手指攥紧,忽然嘶哑着说:“若非因为天生的血统与天阙的龙骨,沈长离断然不可能在这般年龄,有这等修为。”
以龙的寿命而言,沈长离还很年轻,若是从他们破壳的年龄算起,其实他没有比九郁年长多少。
若是他有那等机缘,有继承天阙龙骨的宝贵机会,想必如今,他修为定不可能比沈长离差。
只是运气而已,造成了两人如今处境的差池。
他有力量,有权力,白茸下凡的两天一夜,他忍不住想,她和沈长离发生了什么?是不是会旧情复燃?
猜疑的种子一旦被种下,就很难根除。
夜风呼啸。
她声音也清淡如水:“我这辈子,与他再无任何可能了。”
她说的平静,但是决然。
“你不是在问,我为何会对阿墨这般好?”她扬起脸,朝他笑了笑,温和地说,“我现在可以告诉你原因。”
“因为,我从前也有过一个孩子。”白茸说。
桌子对面的男人完全愣住了。
自从那孩子被流掉之后,白茸没有与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情,除去若化,这些人也都不知道,还有过一个这样的孩子存在。
提起这件事情,无异于让她自己再度揭开血淋淋的创口。
“我在地牢中,发现自己怀了孕,是我被他强迫怀上的孩子。大夫说,我怀孕的可能很小很小,几乎不可能,但是,怀了就是怀了。”
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发现那些回忆,丝毫没有被淡忘。
在那个阴暗的地牢中,她发觉自己怀孕了。
如今午夜梦回的时候,她甚至还会梦到,在那个阴暗的囚牢中,她衣不蔽体,怀着身孕,被周围的囚犯讥讽嘲笑。
那些囚犯之后都被沈长离全杀光了,他不允许任何人再提起那些事情,却消抹不掉这段可怕的回忆。
这是她曾经深爱的男人,亲手给她的下场。
“我其实很软弱,很无能。”她笑着说。
无法做到一笑而过,把这些事情都当做没有发生过。
虽然决定打掉了那个孩子,但是直到如今,午夜梦回时,她还会经常梦到那个孩子来。
她以前憧憬他们昏礼时,也无数次想过,她和阿玉今后成了家,必然是要生孩子的,他们孩子会是男孩女孩?会是什么模样?笑起来时会更像谁一点?
按理说,月份如此大了,那孩子应该已经成型了。
还是被她狠心用药杀掉了。
她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
再来一次,她还是会选择打掉那孩子。
她对沈长离的恨意,在这时,像是被点燃的一点星火,又肆意烧了起来,将她双目都要烧红。
很难说,如今她对阿墨这样好,是不是有补偿她腹中未曾出世,也不可能出世的孩子的成分。
她可以心安理得地对阿墨好,将原本应该给那个孩子的母爱补偿给他。
她神情很宁静,语速也不快,玉白的脖颈微微低着。
“你别说了,对不起,对不起……”她还没说完,已经被对面男人打断。
“小木头,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这样问你……你不要说了,把这些都忘了吧。”
他情绪已经紧绷到了极点,跪坐在她面前,白茸抱着他,洗白的手指插在他乌黑的发丝间,轻轻抚了抚,他全身都在发抖。
“无事。”她柔声说,“我该早点与你说这些的。”
夜已经深了。
察觉到了她如今的脆弱,他很想安慰她,却不知该如何做。
这样的氛围实在太合适。
窗外风声呼啸,他越靠越近,有几分意乱神迷,白茸早不是从前的懵懂少女,大致明白他想做什么。
白茸没有拒绝,也没有变化坐着的姿势。
他握着她的手,两人影子越来越近。
白茸闭上了眼。
暗淡的油灯灯光下,她肌肤细白,如玉的双颊,睫毛微微卷曲,甚至比起从前在人间的白茸,还要更加清丽几分。
她默许了。
可是,他的唇迟迟没有落下。
这一瞬,他脑海中,忍不住浮现了一个罪恶的念头。
那一晚,他抱着那个女人时,她面容通红,满是羞涩,心跳急速跳动到他都能察觉到,那个女人或许是喜欢他的吧。
而面前的她,双颊没有蔓起微红,没有女儿家的羞涩,只是安静,柔顺,任他动作。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之后,像是被兜泼了一盆冷水,他瞬间便清晰了过来。
白茸再睁开眼时,看到九郁正沉默着坐在她对面。
那个吻,没有落下来。
她有些不解,睁开了眼,仰目看向他。
两人视线相撞,
他低下眼,嘶哑地说:“改日吧。”
白茸没有多加追问,她轻轻点了点头。
当年,她和九郁有过正式的昏礼,两人喝过婚酒,在所有人的见证下结为了夫妻,是她亲口答应了九郁的求婚,像是沈长离和楚挽璃一般,如今,他若是想做什么,她也不会拒绝。
两人都已经各自有了孩子。
被九郁触碰,她不会感到任何不适。
可是,沈长离……只要想到那个男人,想到他用碰过不知道多少女人的手,再来来碰她,只是想一想,她便会厌恶到想吐。
“你睡这里吧。”他站起身,“对不起,今晚我不该与你说起这些……”
见他披了衣服,站起身,朝外走,白茸默默看着男人高大的背影。
卧榻上还残余着一点九郁的气息。
她很疲惫了,之前因为损失精血消耗的气力似乎还没有回来。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她已经沉沉入睡了。
九郁没有睡。
他站在屋外,晚风吹起了他的黑发。
那个小小的玉盒,一直藏在他的袖内,蛊虫已经疲惫了,安安静静待在盒中,不再动弹半分。
他在此处站了不知多久,一直站到了晨光微熹,浑身都是冰凉的时候。
……
一条斑斓的星河正在静静流淌。
一袭白袍的神官,赤足蹚水,从星河中走过。
星河对面,正是妖界和人间的分野。
一颗顶天立地,仿佛看不到尽头的巨楔,其上流光溢彩。
神官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巨楔上的裂缝,神情竟然有几分说不出的痴迷。
多美的一幕。
一切的一切,都正在按照星图暗示的轨迹发展。
白袍神官抽回了手,正双掌合十,低眉顺目,赤足站在星河中不住祷告。
*
白茸就这样走了。
这几日,沈长离闭门不见任何人,也不见部属。
如今,华渚带领的军队已经在外仙界暂时驻扎,双方在谈和。
若是他要以此想逼,要仙界再交出神女来,也不是没有希望。
只是……以他的傲气,这样做的概率实是很小。
清霄担心他做出什么极端激烈的事情来,一直在他宫门守着,却不料,过了半月,他属下过来汇报:“清霄大人,有一份从仙界过来的信件,给陛下的。”
清霄说:“是谁来的?莫不是又要更换条件?”
属下摇头:“似乎是从花神大人的灵玉宫中来的。”
那个女人写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