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那簪子上,感受到了一丝微弱的气息,但是确实是她。
意识到是什么之后,他瞳孔甚至都都扩大了一瞬。
清霄将玉簪平放,对着北斗方位,掐了诀。
一股淡淡的血色顺着玉簪蔓延开来,从簪顶到尾。
玉簪尾巴发出微微的光晕,可是,玉身却没有变化旋转,指明白茸灵魂的方位。
“虽然玉簪无法确定她灵魂的具体方位,但是依旧有反应。”
“若是她真死了,魂飞魄散了,这光只会早早消失。”清霄说。
沈长离的手没握紧那个缺口的杯子,那酒水泼了出来,洒了一地。
“还有你儿子。”他吩咐侍女将小龙抱了过来。
沈长离刻意挪开了视线,一眼也没有看他。
这么多年,他知道他还活着,却没有去看过一次。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幼龙却还是出生时的模样,没有任何变化。
辛云想办法寻了巫妖,暂时将他封印在了冰中,用各种灵丹妙药吊住了他的命,却一直无法唤醒他让他正常长大。
清霄拿出了几根银针,扎入了小龙身上的几处穴位,肋骨、龙角和背脊,小龙依旧没有任何反应,过了一会儿,这几处穴位之中,却开始渗出淡淡的白色结晶。
清霄说:“这是我用化蝉粉,从他体内逼出的寒毒结晶,除非能用圣火拔除,否则,这孩子永远都不可能长大,只能一直维持这般。”
“你和白茸都从未中过寒毒,为何孩子身上会有这样的毒?”他问。
清霄见这孩子的第一眼便觉得不对,他服侍夔龙族裔多年,见过许多知道有龙脉血统的孩子生命力有多强,加之白茸孕期时,沈长离搜来数不清的灵丹妙药,每日随她用,她身体也一直被调理得很好。
为何生产时会忽然血崩?
“沈桓玉,你清醒一点。”清霄说,“此事相当蹊跷。”
以他的脑子,不该看不出来,只是被感情蒙蔽了眼睛。
沈长离一直一言未发听着,却没在乎清霄之后说的话。
他视线一直落在那玉簪的微光之上,死死看着。
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停在了那一点微光之上。
“你随我回宫。”清霄说,“彻底查清楚这件事情。”
……
清霄进了白茸曾居住的暖阁之后,便开始觉得有异。
他鼻翼微微翕动,捕捉到了一点空气中残余的味道。
白茸尸首转移后,他封闭了这个暖阁,禁止任何人入内,这么多年过去了,宫中陈设也依旧是原来样子。
其实清霄原本便一直不喜那个女人,因此,才会在知道她怀孕后,义无反顾回了冰海。
清霄嗅觉十分灵敏,只是刚进去,他似乎就捕捉到了一点奇异的味道。
“她从前的侍女在哪?”
沈长离早早唤人,将曾服侍过白茸的侍女都叫了回来。
十年过去,她们变化都不小,春如也老了,只是,看到那个依旧苍白俊美的青年,她身子一颤,即使过了这么久,她也依旧记得那一个可怕的晚上,看到他依旧遏制不住害怕。
当时,白茸服的所有药,都有明确记录,也有专人看守,不可能出什么问题。
清霄视线一顿,停在了博古架上那个显眼的饕餮香盒上。
“把你们姑娘以前用的香都拿出来。”清霄说。
春如哆嗦了一下,她用小钥匙打开了白茸的香料柜子,从前,她调香的原料和自制的香都放在此处。
不多时,那些香都摆在了清霄面前。
因为过了太久,香味不再有那么浓烈。
他细细的,每一盒掰开一些,放在鼻尖闻着。
检查完了,都是很正常的香,没有任何问题。
“不可能啊……”清霄喃喃自语。
他扔掉了指尖一点碎末。
沈长离站在他身侧,他已经沐浴净身,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他进这间暖阁时都会如此。清霄看向他,忽然嗅到了一点浅淡的味道,心中忽然电光火石般闪过。
从前青姬公主一直有熏迦南香的习惯,连带少主也是如此,熏久了,身上香味都去不掉。
“她怀孕的时候,你和她待在一起的时候多不多?”他快速问沈长离,“你身上熏的是不是迦南?”
沈长离何等聪慧,已经迅速明白过来清霄意思。
白茸和他曾经的对话历历在目。
他因为出征停止了熏香。
她说,喜欢他身上的味道。
男人唇角抿出一道冷薄的线,未回答清霄的话。
清霄吩咐人把白茸曾住过的暖阁彻底清查了一遍,从她的首饰盒中,搜出了一点残余的枯叶碎片。
他叫人拿去验查。
十日之后,查验结果出来了,那竟然是一株芜白的碎屑。
芜白是珍贵的安神药,也是当年沈长离给她寻来调养的灵药之一。
“龟息香的原料,加之芜白,以特殊法子制香,再引之迦南,可令身怀寒香,去除火毒。只是孕妇绝对禁用,轻则滑胎,重则直接血崩而亡。”清霄说,“这是一个很古老的方子,我只在典籍上见过。”
“是谁做的?”沈长离轻声问。
他会把那人全族都碎尸万段,千刀万剐。他有千百种办法,能让那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能在极端痛苦里永远活着。
他已经在脑中列出了一份大致的名单,开始一个个排除。
清霄顿了一瞬:“就是她自己。”
室内沉寂了下去。
没人说话。
那一瞬,清霄几乎以为,沈长离会暴起杀了他。
他声音极端嘶哑,慢慢抬起眼,眼底已经缓缓蔓起赤红:“不可能。”
“沈桓玉,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清霄说。
“你来。你当着他的面,说,这香,当年是谁送来的?”
春如被提到了沈长离面前,她被吓得魂飞魄散,不住磕头求饶:“是我们姑娘自己调的,当年,她怀孕的时候一直闲着无聊,便自个儿调香,做了许多,都放在了那柜子里。”
“你撒谎!”
他竟然要割了她舌头。
“王上饶命啊。”春如大哭,“奴婢说的若是有一句作假,就让奴婢全家都不得好死,永远堕入无间地狱。”
他手松开了,动作甚至有几分颓然。
脑子甚至短暂陷入了空白,像是完全弄不明白,她话中意思。
清霄说:“她想走,想离开你,不想要这个孩子。”
为此,不惜用了这样的法子,金蝉脱壳。
阁中一片寂静。
他沉默了许久,忽然大笑了起来。
这种时候,这样不合时宜的笑,极为可怕渗人。
他就那样的让她厌恶?
就为了离开他,从他身边逃走?
甚至为此不惜对自己用这样烈性的药?用这种惨烈的方式结束生命。
“你为何不直接和我说?”他说,“莫非,是因为心中恨我。”
“所以,想用这种办法来报复?”
很好。很好。
她成功了。
这十年,她成功地让他过得人不人,鬼不鬼。
他看着自己手指,仿佛像是不认识了自己一般。
他身上的灵封被冲开了,可是,他的灵脉中不再是仙气,那剩下的半颗曾经雪白剔透的内丹,已经早早被染黑了。
王城中,升起了滔天的魔气。
他细瘦的手指,死死握住了那一根玉簪。
还在看着玉簪簪尾的那一点微光。
因为握得过于用力,他不是玉簪的主人,玉簪上的寒气冻伤了他的肌肤,黑红的魔血涌现了出来,一滴滴,落在了地上。
清霄说:“只要她还活着,就还能再有办法找到她。”
他指着天上,又指着远方。
他低声说:“这里,还有这里……若是那一日,天上地下,都变成了你的地盘,到时,她还能跑到哪里去。”
……
翌日,年轻的王第一次重新上了朝。
芝兰玉树的青年立于高台上,身着织金玄袍,赤色蔽衣,袖袍上的龙纹栩栩如生。他比从前消瘦了,一双眼却依旧和往常一般。
已经十年了。
看到他再出现在那个位置,他的军中旧部难言的激动,纷纷匍匐于大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