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云宣布,他已经养好了伤,只是暂时不能过于劳累。
这十年,因为沈长离的缺席,战况反扑得非常厉害,上界给青丘暗中增派了许多援军,境内又爆发了多处小型叛乱,眼见就要重新回到曾经的割据时代了。
好在这时,沈长离醒了。
他拿回了自己的战甲和剑,正式回到了前线。
这一场战役持续了一年。
妖军一路势如破竹,收复了这十年来的失地,重新逼到了青丘防线前,沈长离亲手斩杀了上界派来增援的三仙。
他们死不瞑目,头颅被他用剑割了下来,用冰棱贯穿,祭了旗。
那旌旗上串着的人头越来越多,都是他亲手斩杀,他的剑被鲜血染红,再也不复从前颜色。
他身上有残毒和魔气,属下都担忧他,便连辛云也说不急,时间还长。
他们很担心他每况愈下的身体,期间他咳血过很多次,沈长离却不在乎,依旧吃住都在军中,连番征战,丝毫没有停下喘息的时候。
妖王入了魔,残暴嗜杀的传言,开始在三界流传。
过了三年。
青丘战败了。
他将青丘屠了一遍,割下了胡九的头颅,将他尸身尾巴一条条残忍拔下,用魔火烧尽。
便是这一条狐尾,让白茸第一次从他身边逃走。
妖界结束了上万年的割据,他在众多属下的簇拥下,正式登基,成为了妖境的妖皇。
他膝下独子被封太子。
清明,牛毛小雨淅淅沥沥落着。
他去白茸墓前凭吊。
当时,宣阳原本预备给她起一处恢弘的墓。沈长离却不允,甚至不允许给她起正式的墓,只在荒地给她做了一处小小的衣冠冢。
沈长离独自去了她墓前凭吊。
“白茸,你到底还骗过孤多少?”
他瞧着那小小的坟头,骤然冷笑:“说不定尸体也是假的,那压根不是你的身体吧?”
“你其实已经逃去了别处,和别的男人生儿育女,或者,又找回了你喜欢的那男人,和他每天都过得蜜里调油。”
他手指开始发颤,瞳孔猩红,只是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便已经嫉妒到要发狂。
这十余年,他每一日像是置身炼狱,浑浑噩噩,而她过得这般幸福?
“既你的尸体压根不在里头,这墓也没用了,那孤便烧了你的墓。”
他指尖弹出了一团苍白的魔火,要点火烧了她的坟茔。
可是,随着那苍白魔火要吞灭她的坟茔时。
那玄色锦袍的青年,忽然像是着了魔一般,扑上前,用自己的手生生按灭了那一簇魔火。
苍白的手指被魔火灼焦了,他也一点不觉得疼。
“我们还会有再见面的机会吗?”
他说:“我比之前更脏了。”
“白茸,你还会要吗?”
……
小雨淅淅沥沥,从天而降,那样温柔,落在他肩上和发上,似乎她温柔的手的抚慰。这雨,似能洗濯干净了人间一切污垢,一切爱恨。
“这辈子,我都不会放过你。”他声音嘶哑,眸底猩红,却再度笑了起来。
那一处小小的坟茔旁,立着一个白色的墓碑,上头都是没有干透的血迹,他没用灵力,生生用手指一笔一划刻下,指尖鲜血染透了墓碑。
吾妻白茸之墓。
夫沈桓玉泣立。
*
白茸沉浸在悬浮的梦境中。
不知过了多久。
她脑海中,似乎一直在翻涌着断断续续的回忆。
似乎有许多许多的记忆,像是星河一般,在脑海中流淌蔓延。
她的神魂似乎都被浸泡在温柔的冷泉之中,丝毫不觉痛苦。
伴随着那人结印完毕,一根清凉的手指在她额心一点。
莲池正中的女子睁开了眼,视线逐渐清晰。
她看到一身白衣的若化,正站在池边朝她轻笑。
这里是九重霄的灵玉宫,千年前,甘木神女曾居住的地方。
侍女扶着她从莲花中起身。
若化笑着问:“还认得我吗?感觉如何?”
“神魂融合,或许有些痛苦,你现在能想起来多少?”
白茸说:“凡间的事情都还记得。以前在九重霄的回忆,反而缺失了部分。”
“既是如此,我还是叫你白茸?”若化似乎并不意外。
“名字只是一个称呼,师父若是喜欢,便如此吧。”
“距离我死后,已经过了多久了?”白茸想了想,问了这个问题。
若化说:“若是说你离魂魄之日,离那一日,已经过了二十年了。”
二十年?
白茸恍然了一下。
对于寿命漫长的神族而已,二十年不过是一晃而过,但是对于曾当过这么久的凡人的她而言,二十年,算是很长的一段日子了。
她竟睡了那么久,原来神魂融合,需要那么长时间吗?
灵玉宫满目都是白,以琉璃为顶,白玉为台,满目都是各种珍惜花卉。正中有一眼清澈灵泉,正在汩汩流动。
白茸低着眼,看了看自己水中的倒影。
她乌黑的长发被编成了发辫,正披着灵玉宫的纱衣,正赤着双脚。额心点着一点朱砂,眉目秀美,令她意外的是,并非完全是从前的神女模样,反而眼角眉梢,似乎更像白茸。
她在祠堂见过神女像,和她自己原本的模样确实隐约只是很相似的,只是因为气质差别很大,当时她甚至不觉得自己和神女有多像,也没人这么觉得。
她不解地看向若化。
那些九重霄上的往事她可以隐约想起来,只是,关于传闻中天阙的记忆,依旧是空白的。
为何会如此?
若化说:“神像和真人,原本便有差别。从前的甘木神女,和你模样本来就有八分相似。”
若化说:“你从前陷入沉睡前,受过一次重伤,神魂受到了重创,白茸的魂魄,是你剩下的最完整健全的灵魂。”
“你躯壳受损太大,我用莲藕和莲花与你重塑了躯壳,过程中,或许是受到了白茸神魂的影响,模样有些细微变化也正常。”
怪不得。
白茸没再多问。
她也不在乎自己是什么模样,至于天阙,也并非好的回忆,忘了也不错。
如今,她感受到自己身姿说不出的轻盈,这是她第一次,在体内感受到如此充沛的力量。这是一种柔和,充满了生命力的仙力。
眼见灵泉边的一丛兰花含苞待放,还未完全盛开,她弯了腰,指尖轻轻一点,随着她的灵力传递过去,那花苞竟然就这样徐徐绽放了,开得娇艳美丽。
若化含笑看着:“沉睡这么多年。如今,你的修为更精进了。”
“这个给你。”侍女端来了玉盘,“也算物归原主。”
一处盘中盛放着一朵浮莲,宛如翡翠精工雕琢而成,根部是淡淡的碧色,其上却是剔透的白。
另一处盘中,放着一道碧色的软鞭。
“这是甘木神女从前用过的仙器,浮生莲和涤尘鞭。”若化说。
白茸从玉盘中拿起了这两件仙器。
仙器似乎都认主。
她只是拿起,便迅速和它们建立了通感,似乎天生便应是她的一部分一般。
白茸施咒,将莲花收到了灵府内,那软鞭自动缠上了她的手腕,被她收到了袖内。
若化一直含笑看着。
“你醒来得正巧,从前的司木神女坐化了,仙位空置,我对仙帝举荐了你。”若化温和地说,“他也答应了,让你先试试看。”
白茸朝他莞尔一笑:“谢谢师父。”
司木神女在仙界与世无争,几乎不参与纷争,又常能与花草为伴,是个很好的职位。正适合她过上平淡安稳的日子。
若化领着她,在九重霄走了一圈。
白茸隐隐察觉到了九重霄和此前的不同,仙道上,不见多少闲适的游仙,偶尔路过几个也是行色匆匆,和从前她对仙界的印象不一样。
若化带着她来了诛仙台,朝下望过去,满是翻卷的重云,其中缭绕着黑赤的魔气。
白茸面上笑意缓缓消失,眉头皱了起来。
魔气天生有侵略性,会侵蚀生命,和她灵力天生相冲,她只是远远看着,便已经感受到了一阵不适。
若化说:“沈长离如今彻底入魔了。”
“九重霄曾派出多个仙将,想将他带回上界祛除魔气,他却一直不愿意接受。”
“甚至还残忍地屠戮了他们,将他们尸首悬挂在城门上。”
白茸睫毛微颤,轻声问:“他为何会入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