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童给他们指了个方向, 道:“在那边——掌门大人不允许我们过去,但我们实在担心,这才来寻剑尊……”
担心?时竟遥虽是阵修,但他的剑法并不差,在天玄宗的天船上追一只猫妖,侍童只可能是在担心时竟遥的安危。
“别急, 我们先去看看。”沈流云言简意赅地安抚了侍童, 带着几人往那边走去。那地方正是天船的客房处,几人走了几步,沈流云忽然停住脚步,而后道:“……是妖力。”
不需他说,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受到甚至是看到了那股妖力,如云雾般, 从某一间客房的大门的缝隙里传了过来。
唐棠不由自主地往前踏出一步——那妖力她太熟悉了。与唐棠做猫妖时候的妖力一模一样!
怎么会这样?那群妖族该不会真的搞什么替身吧?难道他们觉得时竟遥会上当吗?
然而, 还不等她细想,忽然客房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推开, “哐”地一声!紧接着,有一个红色的东西如小炮弹般从里面蹿了出来, 仿佛慌不择路般往唐棠的方向冲了过来!
它速度太快, 唐棠来不及躲闪, 那一瞬间她只来得及看清楚那东西的确是个金眼睛的猫咪团子的模样, 只是浑身的毛发都被血打湿了,它嘴里面叼着个琉璃瓶子,尖利的牙齿咬着瓶子,竟然硬生生咬出了一个破口,浓郁的妖力从瓶子里倾泻而出——那熟悉的妖力原来是从定魂瓶里泄露出来的!
而它身后,在大开的门后面,时竟遥提着剑,猫妖的方向挥出一剑,欲要将它斩落,剑光如飞鸿——可那正是唐棠的方向!
“唐棠!”
“师尊!”
几声怒喝响起,伴着从屋内而来的剑光,那团炮弹一般的小东西撞进她的怀里,把她撞得向后踉跄了几步,她抬手抓住了那一巴掌大的团毛茸茸,下意识想像之前掷酒壶一般将它掷出去挡住剑光,但入手一团温热,又让她反应过来自己抓的是什么。
这时候再拔剑抵挡已经来不及了,她只来得及抬起手,想用胳膊强行挡住,但千钧一发之际,时竟遥也看清了屋外的人,长剑随之一转,剑气掀开了她的幂蓠,而后去势不减,虽然剑光只是险之又险地擦着唐棠的脸颊而过,但剑气还是直接把她冲倒。
“唐棠!”
“喵!”
唐棠仰面半倒在地上,一只胳膊撑着身体,另一只手里抓着那团炸毛的白猫将它举起来,但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忽然又是白光一闪,唐棠只觉得手里的东西忽然消失了,与之相对是一具温热又沉重的身体压在她的身上。
唐棠:……
唐棠傻住了。
她缓缓将视线往下移,她的怀里,那只白色的猫妖化了人形,恰好也抬起头来,白色的猫耳,白色的发——
赫然是她自己的脸!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就这样相对而视,唐棠半倒在地上,猫妖坐在她的腰上,唐棠忽然觉得脸颊一痛,抬手去摸,才发现是剑气在她的侧颊留下了一道又长又细的伤口,血正从伤口里缓缓渗出来。
猫妖本就坐得不稳,随着她的动作,差点从唐棠怀里掉下去,她伸出手,抓住唐棠的肩膀,唐棠顺着她的手往下一看,脑海里又是“轰”地一声。
这猫妖从妖形化作人形,竟然没穿衣服!
她的长发披在身后,时竟遥几人一时看不到什么,但唐棠正面对着她,一下就看光了!
“师尊!”云中任率先反应过来,他几步到唐棠面前,“您怎么样?!我——”
唐棠下意识抱住那只猫妖。
云中任一愣,面色不虞:“师尊?!您放开她,我带她下去。”
唐棠的余光看到另外三个人也围上来,但她的大脑几乎是一片空白的,除了那猫妖跟她一模一样的脸之外,唐棠清楚地看到了,她的右肩上有一颗棕色的痣——唐棠自己也有。
这时候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如果她有和唐棠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痣,那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她化形之后没穿衣服了——唐棠做猫妖的时候,那只猫妖妖骨浅薄,无法控制妖力化形衣服,因此她化形的时候,也是没有穿衣服的。
她下意识揽住那只猫妖:“你……”
这时其他人也从她裸露的肩头察觉到了什么,一件外衣兜头披下来,是时竟遥的外衣。
他将外衣丢在猫妖身上,而后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脖颈,脸色很难看:“滚下来。”说着,手上用力,就要把她从唐棠的怀里抓出去。
猫妖却不肯。不知道是因为她和唐棠一模一样的那张脸还是因为唐棠没有用她挡剑,叫她察觉到了唐棠对她没有杀意,她死死抱住唐棠的腰。
唐棠本来想将她的手掰开将她交给时竟遥,但动作之间,唐棠忽然感觉到一个硬硬的东西咯着自己的腰,她立刻意识到了那是什么——刚刚被猫妖叼在嘴里的定魂瓶,因为猫妖化作人形,掉了下来,刚巧掉在她的身上。
她不动声色地将定魂瓶捏在掌心,本想收在袖子里,可转念一想,只怕时竟遥抓走猫妖就会四处寻找。
她只得借着时竟遥的外衣的掩盖,悄悄打开定魂瓶,飞快地将自己伪装成灵魂模样的沈流云的灵力放进去与里面的东西对调。
她的动作很快,有外衣做掩饰,众人的目光又都聚集在猫妖身上,因此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喵!喵呜!”猫妖嘶声叫着,她也察觉到自己要是被时竟遥抓走只怕没有好下场,可她的力气怎么能与时竟遥对抗,很快被时竟遥抓着后脖颈拎起来。
唐棠还坐在地上,云中任半跪在她身边,指尖放在她脸颊上的伤口处,绿色的灵力倾泻而出,伤口并不深,因此很快就恢复如初。牧行之也脱下外衣,搭在她的头顶帮她遮住阳光。
“先起来……没事吧?”牧行之问,和云中任合力把唐棠从地上拉起来。
“没事……”唐棠说,她顺着他们的力道起身,脚还有点使不上力——方才一下撞着了,“你们看,她和我长得好像……”
何止是好像。说好像都是委婉的说法了,她们俩根本就是一模一样。
时竟遥冷笑一声,将手覆在猫妖的脸上,轻轻一抹,手放开后,手下的五官已经换了模样——这张脸根本和唐棠没有相似之处,而且,虽然她也是猫妖,但是她的耳朵是棕色的,也跟猫妖唐棠不一样,那个唐棠是白猫。“障眼法。”时竟遥冷冷地说。
他抓住猫妖的后脖颈,厉声逼问:“谁让你来的?!还有,你怎么会知道扮成她的模样?”
如果是扮成唐棠,她只要换张脸就好,没有必要将自己扮成白猫——唯一的解释就是,她的确是冲着时竟遥来的,因此才特意扮做那个猫妖唐棠的模样。
唐棠心念电转。这里所有人里,知道猫妖唐棠的人恐怕只有时竟遥和唐棠本人。时竟遥一直将她藏得很好,哪怕放眼整个修真界,知道猫妖唐棠的,除却天玄宗那些不敢开口和不能开口的人,恐怕只有地底那群妖族了。
时竟遥逼问着猫妖,猫妖却像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似的,或者说她听懂了,却不会说人类都语言,只是一味的喵喵叫着。
唐棠很快就没有心情去听他们在说什么了——被她握在掌心里的灵魂在动。
灵魂不能放进百宝袋里,现在所有人都在这里,唐棠只能暂时将它握在手里,那灵魂初时还很平静,但很快,就开始躁动起来,在唐棠的手心里横冲直撞,让唐棠不得不用力抓住,可她又怕动作太大叫人发现,一时间进退两难。
沈流云走到她身边,从她脚边捡起琉璃瓶:“这是定魂瓶?怎么掉在这里。”
唐棠瞥了一眼,她刚刚将定魂瓶扔在脚边,此时装作没发现的样子,道:“刚刚看到那只猫妖将定魂瓶叼在嘴里……恐怕是撞我的时候掉在地上了吧。”
沈流云将定魂瓶扔给时竟遥,时竟遥伸手去接,但只一入手,他的动作立刻顿住了。
他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缓缓环视过四周,随后用拇指顶开定魂瓶的瓶口,手腕一翻,瓶口朝下。
“叮”地一声,那一粒被伪装成灵魂的灵力掉在地上。时竟遥一字一句地说:“……丢了。”
居然立刻就被发现了!唐棠心说不好,顿时又是懊恼,她应该更谨慎一点的。自从唐棠发现自己的系统在时竟遥手上之后,她确实着急了。
“丢了?”沈流云也是一怔,其他人或许不知道定魂瓶里的灵魂是谁的,但他心里隐约有个猜测,此时也不由皱起眉,“这么重要的东西……”
时竟遥没有回答,他咬破食指飞快地画了几个符文,血色的灵力在虚空中缓缓交错重叠,最后形成一个阵法。
唐棠不由得握紧了掌心里的灵魂——其实这个时候她应该放手的。但她没法让自己放手。那是系统,不仅是她回家的希望,还是跟着她来到这个世界的伶的灵魂。如果没办法从时竟遥手上偷回它,那就正大光明地让时竟遥发现好了。
随即她感觉一股突如其来的吸力拽着她掌心里的灵魂,唐棠不由得往前踏出了两步,她抓着灵魂的手也露了出来,所有人惊讶地看着她掌心里透出来的光。
“你!是你……灵魂怎么会在你手上,难道……”
时竟遥猛地一抬头,看向唐棠。
唐棠咬着唇,正想说点什么,却见时竟遥忽然双指并拢,将虚空中的阵法打乱,随后他狠狠划出一笔,彻底改变了整个阵法的形状。
从寻人阵法,变成了灵魂融合的阵法。
“去!”他急切地说,两指一挥,将阵法打入唐棠的额心。
这一次唐棠本可以躲开的。但事已至此,无路可走,况且她也想借时竟遥的阵法将系统融入自己身体里。
于是她闭上眼,主动沉入了那段过往的记忆里。
四十年前,天玄宗——
那段时竟遥和猫妖的记忆。
第87章 🔒昼短十七
时间倒回停滞, 顺着岁月的刻度溯游而上,故事的最初,正是一个残阳似火的傍晚。
一轮垂死的金乌挂在天边。
残阳的光映得整个天地都昏茫茫一片, 那颜色说是血色太浅, 说是黄色却又太深, 掺着一点半死不活的灰, 如同日夜交替时的顿挫。
时竟遥正坐在食膳房屋前的台阶上吃饭。
他捧着一个缺了口的碗,碗里的饭又冷又干,饭粒并不分明,而是一大块一大块地黏在一起,呈现出一种久放之后的糊状,但时竟遥并不在意, 用筷子夹起米饭, 面无表情地往嘴里塞。
碗里只有白米饭,没有配菜——若想要配菜自然也是有的,食膳房里不知道放了多久的泡菜,散发着一股酸臭味。时竟遥很明智地没有去碰。
他坐在屋前吃完了满满一碗的米饭,而后起身进屋。往日里这个时间,食膳房应该没有人了才对, 但许是今日课业繁重, 还有几个穿着天玄宗兰纹黑袍弟子服的弟子正在屋里吃饭,见时竟遥进来, 他们皱起眉厌恶地道:“时竟遥,谁许你进屋的?晦气!”
时竟遥视而不见, 将碗搁在桌上, 转身离开。
只是, 他想走, 有人却不想让他走。
“等着。”有人说,“时竟遥,昨日擂台比试,秦师妹受了伤,这件事你可知?”
时竟遥皱眉道:“不知道。”他很早就不去演武堂了,也不被允许去。
那人道:“秦师妹前日才去给你送饭,转日就受了伤,时竟遥,你还敢辩解自己不是天煞孤星?”
他这样一说,时竟遥倒想起来了,这几天是有个少女常来他的屋前,只是时竟遥当时并不在意。
“你何必跟他说话。”另一个人嫌恶地道,“叶真人的判词不会出错的,他就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呸,靠近他的人都没好下场。”
时竟遥冷冷地道:“她在擂台上受伤,与我何关?她的对手不是我,难道是我害她受伤?”
“还敢辩解?”那人讥讽道,“昨日的秦师妹、半月前的李师姐、三月前的沈师弟,他们受伤的前一天都与你有过交集,也跟你来往最密切,一个两个尚且说是恰巧,可我们天玄宗上下,被你害的人还少吗?!”
他所说的人名,时竟遥一个也不认识。又或者说,他不认识他们,他们却认识他——一个天煞孤星,一个在宗派里被孤立的弟子,总是很容易引起同情,不断有人自怀怜悯来同情他。
而时竟遥冷眼旁观,只觉得他们可笑。
若修真者是与天争命,为何又如此在意命格这种虚无缥缈之物?时竟遥不信命。
两人正对峙着,忽然有人从门外匆匆进来,叫道:“时竟遥!原来你在这里,我说怎么找不到你,我给你带了饭!”
众人都看过去,只见一黑袍女子踏入屋里,脸上笑意明媚,唯一不和谐的地方便是她额上缠着一块纱布,看着像是受了伤。
方才出言讽刺时竟遥的人憋屈道:“秦师妹!你昨日才因他受伤,怎么今日又巴巴地贴上去?与你说了多少遍 ,这人就是个天煞孤星,都叫你不要靠近他了……”
“你胡说八道!”那个被唤作秦师妹少女呸了声,说,“昨日我是与王师兄对擂的,是王师兄失手脱了剑,才叫我受伤,与他何关?你们不去找王师兄说道,却来找一个无关之人,这是什么道理?”
“时竟遥,你来。”她伸手去抓时竟遥的肩膀,“走,我们离开这里,跟他们说不通。”
但时竟遥却轻飘飘地闪身,躲过了她的手。
“时竟遥?”
时竟遥道:“秦师妹……你是叫这个名字吧?”
秦流给他送了好几天的饭,这会儿见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登时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