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棠望向水镜里,不由睁大了眼——雪白的发顶,一对白色的,毛茸茸的猫耳立在上面,又尖又小,因为主人的惊讶,它也向后撇着,呈现出警惕的姿势。
另外三人也看过来,皆是微微一愣。
……好家伙。唐棠心说,还带夹带私货的?
这不就是猫妖的模样吗?
怪不得时竟遥说这对耳朵适合自己,在他的眼里,唐棠就应该是这个模样。
唐棠皱起眉:“有必要现在就装作妖族吗?天船上还有其他人。”
时竟遥道:“无事,天船上都是天玄宗的人,没人会说什么。”
唐棠便不好说什么了。她直径将幂蓠扣好,恰好遮住自己头顶的猫耳,也遮住了时竟遥的目光,顿时自在多了。
时竟遥无不遗憾地道:“仙尊,虽然这是障眼法,但身体也会有实感的。幂蓠这样压着耳朵,不难受吗?”
唐棠扣好幂蓠就往外走,只说:“有光。”
一夜大雨过后,今日是个晴朗的好天气。既是阳光大好的晴天,就代表唐棠不能见光,若要出门,需得将自己浑身遮住才行。
时竟遥一怔,他倒是忘了这点——猫妖可从不忌讳见光,因此一时忘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上去,说:“仙尊。”
“怎么了?”
时竟遥快步走到她的面前,他长得高,肩宽腿长,背对着阳光,刻意用身体遮住了唐棠,不让她被阳光照到,说:“等一下。”
唐棠抬起眼,奇怪地看向他。时竟遥惯来微微勾起的嘴角此时被拉成一条直线,他单手掀开唐棠的幂蓠,另一只手放在她的耳朵上,一阵血色的灵力流淌而过,那对耳朵消失了。
“好了。”他说,将幂蓠重新扣好,“耳朵或许还需要习惯一下,等上了天船,再放出来吧。”
唐棠没接话。她的眼神落在时竟遥的前胸。
为了伪装,他们都换上了妖族的服装。时竟遥穿的是一身绣兰草的纹袍,外搭一件飘逸的大袖,腰间只用一根细细的蓝色系带系住,前襟是交领模样,随着他急切的动作,微微散开了些,露出里面的血色微光,合着一点琉璃色。
时竟遥的灵力是血色的——他将定魂瓶放在胸前,时刻用灵力包裹着。她知道时竟遥十分珍重它,也听过时竟遥说他用灵力温养着它,虽然耳边皆是所听所闻,但真实见到,还是让人惊讶。
——最重要的是,她该怎么破开灵力取出那个定魂瓶?
唐棠的心登时一坠,感觉这事难上加难。
“师尊?”
云中任从身后追上来,问:“怎么了?”
“……没什么。”唐棠将幂蓠扣好,低下头说,“走吧。”
不远处,一座天船正缓缓降落至空地上。
唐棠率先踏上向上的阶梯,四人紧紧跟着她的脚步,沈流云落在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唐棠的头顶,被幂蓠遮住的地方——不久前,那里还有一双小巧的白色猫耳朵,和画卷中的猫妖,一模一样。
“沈剑尊?”有侍童唤他,“天船要起航了,您还要站在这里吗?”
沈流云这才发现自己陷入了沉思,还站在船口,挡着天船起锚了。他对着侍童道了声抱歉,顺着甲板走进里面的房间。
第85章 🔒昼短十五
药王谷去松云城的路并不远, 乘坐天船只需要半天,他们启程得早,到达那座村庄时, 大约会是傍晚。
按照几人商议的计划, 他们在村里休息一天, 第二天便从裂缝进入妖城。
几人在屋内坐定, 等唐棠掀开幂蓠,时竟遥便将她的耳朵变了回来,只是他又想起什么:“仙尊入了妖城,只怕不方便戴这幂蓠。”
药王谷医修惯戴的长纱幂蓠,太有辨识度了。
“到时换做斗篷便是。”唐棠说,要出这趟远门, 自然不可能没有准备。她早就备好了斗篷, 其他四人也是。
妖城虽然大,但十几年来都隐蔽于地下,与外界几乎没有往来,一两个陌生面孔或许不会引人注意,但五个人走在一起,就太显眼了些。
他们的计划是, 进入妖城后兵分两路, 由牧行之和沈流云这两个去过妖城的人带队,几人先寻一个酒楼客栈集合, 再分头行动,若有必要, 时竟遥也可以用障眼法将众人伪装成酒楼里的的其他妖族客人。
耳朵虽然是障眼法, 但也有实感, 进了屋子, 时竟遥便给众人施上障眼法,从时竟遥的消息来看,妖城里大致分为狼、蛇和狐三大族,而牧行之的父亲是便是狼族,重点肯定放在狼族上,但蛇和狐的消息也不能放过。
唐棠没有灵力,因此伪装成不起眼的猫妖,最安全,而牧行之本身便不必伪装,沈流云修为最高,又是剑修,便装作狼,与牧行之一起行动,若遇上什么事情两个剑修在一起,也好对付。
云中任和时竟遥,一个扮作白蛇,一个扮作狐狸,两人虽然不是剑修,但也有保命之法,还可以潜伏在暗处为牧行之和沈流云打掩护,最合适不过。
时竟遥为众人一一施加障眼法,唐棠好奇又有点惊讶地看着这一切:沈流云高束的玉冠周围生出了一对毛茸茸的狼耳,那耳朵并不显得奇怪,因他惯来沉默寡言,只往那里一站,反而更生出压迫感来。
而白衣的时竟遥头顶一对火色的狐狸尖耳,唐棠以前便觉得他像狐狸,细长的眼一眯,折扇抵着唇遮住三分笑意,加上一对耳朵,真正的狐狸看了也要甘拜下风。
云中任虽然没什么变化,但眼睛换了灿金色,漆黑的瞳孔呈一条直线,细细地缩着,他伸出手来,手背上的蛇鳞微微闪着光。
不得不说,真的很适合。唐棠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被毛茸茸的包围了——现在就连她自己都是毛茸茸了。
时竟遥道:“还有半日才到松云城外,入夜后我们可以暂时歇在村庄里,我已经派天玄宗的弟子提前过去侯着,村里的凡人都被疏散了。”
那个小村庄是妖城唯一的出入口,时竟遥做这样举动的意义不言而喻:等他们从妖城出来,天玄宗的人就会彻底接管那里,来一个瓮中捉鳖。
牧行之问:“你这么大动静,唐家没有意见?”
时竟遥似笑非笑地道:“唐家自然还没有察觉。毕竟……他们在还忙着找他们丢的少家主,哪里还顾得上松云城周边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庄。”
不起眼?怕是不见得吧。若是放在一个月之前,这座村庄或许还是不起眼的,但自从唐棠来过这里,发现了地底裂缝后,唐家始终关注着这里。
只怕是唐家现在已经抽不出心力去关注这些杂事了——唐棠对唐家太重要了,她的失踪,让整个唐家都乱了套。
但也只能隐瞒到这里了。他们一行五人进入地底妖城想隐瞒很简单,但之后若是时竟遥想在松云城动手——即使再如何偏僻,这里始终是在松云山脚下,唐家不可能没有察觉。
牧行之与时竟遥对视了一眼。
时竟遥将折扇抵至唇边,笑道:“之后,便是我与妖族、天玄宗与唐家之间的事情了,与诸位无关。”
言下之意就是,之后他想要做什么都是他与妖族的仇恨、天玄宗与唐家之间的较量了,云中任与流光仙尊都是药王谷的人,沈流云又是散修,自然与这件事沾不上边,让他们不要多管闲事,莫要插手此事。
唐棠看向牧行之,牧行之又是唐家大师兄又有半边妖族血脉,她还以为他会说点什么,但牧行之没有丝毫表示,那态度甚至是默认了。
唐棠在心里画了个问号,不知道这俩人出去这段时间他们又达成了什么共识。
几人又聊了几句接下来的计划,时竟遥说要去外面看看天玄宗的弟子们准备得怎么样了,整座天船上都是天玄宗的人,其他四人自然等在屋里。
时竟遥走后,屋里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之前就连牧行之这个人妖混血都没有多问妖族之事,这时云中任却忽然开口,道:“……很早之前就想问了,时竟遥为什么那么恨妖族,非要赶尽杀绝不可?”
沈流云看向唐棠。
这屋子里,云中任和牧行之都年岁尚小,沈流云只把流光仙尊看做自己和时竟遥一代的人。
唐棠耸了耸肩,说:“别问我,我死太早了,什么都不知道。”
俗话说攘外必先安内,流光仙尊死的时候,时竟遥还在“安内”这一步,忙着在天玄宗清理门户,所以在她死后发生的事情,自然是一问三不知的。
一时间屋内三人都将目光放在沈流云的身上。按真实的年龄来算,他比时竟遥大将近二十来岁,而且,他和时竟遥是老相识了,至今修真界仍然有传闻说三十年前,在时竟遥还未坐上天玄宗的掌门的时候,沈流云曾与时竟遥做过一笔交易。
这交易的具体内容是什么,没人知道。只知道的是,沈流云与时竟遥联手后,时竟遥这位本来默默无闻的无名小卒忽然一跃成为了天玄宗的掌门,而他当上掌门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将天玄宗宗门处的结界大开,让沈流云如入无人之境般杀上了天玄宗,屠了一山的人。
那一夜血流成河,无数人目睹了天玄宗尸体堆积成山的模样,也目睹了沈流云浑身是血恍若修罗的模样。沈流云一身黑衣被染成了浓重的血色,他将长剑插入上任天玄宗掌门的眼睛里,将他钉在大殿中央,随后从衣襟里拽出一根被绳拴着的骨头,时值冬日,雪白的骨上,盛开着一朵冰蓝的梅花。
而后他转身,看向了站在一旁的时竟遥。这位新上任的天玄宗掌门,在旧任掌门的尸体旁,对着沈流云微微颔首——那一个颔首的动作至今为人所津津乐道,成为他们之间做过什么交易的有力凭证。
沈流云的剑尊之名,也自那一夜始,流传开来。
当然,要唐棠说,这个传说纯属夸张说法——她后来算了一下时间,发现传说中沈流云杀上天玄宗的时候她还在时竟遥的任务里,如果当时天玄宗真的闹那么大,又是血流成河又是尸体堆积如山的,那她不可能没有察觉。
但沈流云有没有跟时竟遥做这份交易呢?唐棠觉得肯定有。沈流云想给小师妹复仇,时竟遥想做天玄宗的掌门,而且老掌门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时竟遥早就恨他恨得不行,想找机会杀了他,可一是缺少一个能放在明面上的,让人亲手弑父的理由——那时候时竟遥的脸皮远没有现在这么厚,做什么事情都还会考虑一下别人的看法和议论——二是时竟遥作为阵修,那时又尚且年少,肯定没法跟活了几百年的剑修大能正面对上。
两人你有需我有求,沈流云想入山,时竟遥想寻刀,简直是想瞌睡碰上送枕头,肯定一拍即合,说干就干。
而且那个时候时竟遥还没做天玄宗的掌门,沈流云在时竟遥式微的时候与他合作,就像是在凡人皇族夺嫡时支持最不被人看好的皇子——等皇子真的做了皇帝,那能少了功臣的好处吗。
所以,沈流云和时竟遥之间不仅仅是合作关系,更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从时竟遥能看在他的面子上留下空蝉派就可见一斑。
这些都是修真界人尽皆知的事情,而且沈流云和时竟遥交好的时候,时竟遥还没有性格大变,仇视妖族,因此众人都觉得沈流云能说点什么,但令人失望的是,沈流云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云中任奇道,“你也不知道?”
沈流云一晒:“我又不是时竟遥肚子里的蛔虫,他在想什么我怎么知道?若你不问我这个问题,我还想问你们知不知道。”
这件事,一直都叫时竟遥讳莫如深。天玄宗被他治理得如同铁桶,即使有寥寥几个知道这件事的人,都不敢开口。
其实唐棠也可以理解,就像沈流云不会四处与人说他的小师妹是怎么死的一样,哪怕外界流言四起,猜测纷纭而至,有些事情,都不能随意与外人所道。
像这样的事情,不如叫它烂在时间扬起的尘埃里。
屋内一时陷入沉默,忽听得外面一阵惊呼:“啊!”“掌门大人!”紧接着是急切的脚步声。
“怎么了?”唐棠站起身,忽然大门被推开,阳光直射而入,云中任立刻站到了唐棠的身前,惊怒道,“怎么回事?!”
一个身着天玄宗白衣的侍童踉踉跄跄地跑进来,见沈流云在屋里,立刻求救道:“沈剑尊,天船上不知道何时混入了一只妖族,掌门大人听说后立刻拔剑寻去了,他的灵力……”
话还没说完,沈流云愕然道:“妖族?!”
天玄宗的天船上,怎么会混进来一只妖族?!
“我们也不知道啊,剑尊。”那侍童看起来急得快要哭了,“有人隐约看见一抹白色的影子从甲板上跳下来,那妖力的气息像是个猫妖……掌门大人二话不说就拔出站在一旁的弟子的剑追上去了!”
“别急,”沈流云快速地说,“他往哪里去了?我去看看。”
唐棠也抓起一旁的幂蓠,跟着踏出一步:“我也去。”
白色的猫妖,让时竟遥只一眼就拔剑不管不顾地追过了去,除了唐棠曾经扮过的猫妖,还能有谁?
可是唐棠本尊都还在这里呢!到底谁这么大胆子,敢在天玄宗的天船上,敢在时竟遥面前做这种事?!
唐棠心里隐约有个猜测,地底妖族。
当年猫妖与时竟遥之事,地底那群妖族是知道的。时竟遥与猫妖结为道侣那天,时竟遥还特意邀请了几名妖族来做见证。
时竟遥派人去接管了地底妖族通向外边的出入口,要瓮中捉鳖,地底那群妖族若是发现了,没理由坐以待毙。他们搞不定整个天玄宗和修真界,难道还搞不定时竟遥一个人吗?
只是唐棠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他们觉得一只猫妖就能让时竟遥放弃对妖族的仇恨吗?不可能的。若那只猫妖是唐棠本人还有点可能,但一只假扮唐棠的猫妖,只会让时竟遥更为愤怒。
……还是说,他们想搞什么替身之类的?
拜托,五十年前唐棠小师妹爱看的人间的话本子都不写这种老套情节了!
第86章 🔒昼短十六
唐棠见那侍童这么急的模样, 还以为外边现在已经乱了套,然而几人踏出房间,才发现天玄宗的弟子们虽然脚步乱了些, 但依然井井有条, 看来时竟遥的威严深入人心, 将天玄宗管理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