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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教梁爱勤战斗这些,曲灵自然是不知道……
这些,曲灵自然是不知道的,她这会儿专心地读着报纸,注意力高度集中,尽量让自己不要读错别字,断句清晰,语气明确,可以清楚地将文章所表达的内容,传输的思想悉数传达到位。
她念完了日报的头版,主席和总理分别会见美籍华人和他夫人的报道,又在关牧春的指示下,念了第二版的一篇文章,说是的南方某省劳动大学在教学生产劳动和科学研究方面不断取得新成果,得到了主席他老人家的赞扬。
今天的读报时间便结束了。
关牧春说:“有没有哪位同志谈一谈对于今天报纸内容的感想?”
这次曲灵没有出头,想听一听其他人都怎么说。
其实,她心里头是隐隐有些猜测的,去年美国总统访华,就昭示着国家可能要重新和美国建交,而此时接见美籍华人,应该和这件事情有关系,但具体是什么样的关系,不是她这个层次的人能知道的。
而这种话,她是肯定不能说的,此时在大家伙心目中,美帝就是野心狼,依旧亡我之心不死,敢说要和美国建交,搞不好是要被批判的。
而关于劳动大学那篇报道,曲灵认为,这说明国家开始更为重视大学教育了,这当然是好事。
不出所料,李月梅立刻就站起来,说:“我来开个头,说得不对的,希望同志们多多批评指正!”
人群中便响起了的掌声。
“我说说劳动大学的事儿,我想说的是,在科学研究方面取得了成绩,但我们都不能忘记用主席思想来武装自己,时刻不忘革命精神!”
她说着说着,还举起自己的拳头,放在脑袋边上,好似在宣誓一般,面目严肃,目光坚定,慷慨激昂。
这句话答非所问,但因着这句话本身的正确性,不管放在什么语境之下,什么环境之中,都是正确的。于是关牧春带头鼓掌,“李月梅同志说得很好!”大家也跟着鼓掌。
于是,接下来,大家轮番发言,不管跟主题有没有关系,立场正确就是好发言。
曲灵听到后面,算是搞明白了交流会的本质。她在脑中整理了下语言,也站起来发言,说:“我们要听主席话,按主席要求办事,用主席思想武装自己,让自己保持革命的热情和精神!”
说完这句话,果不其然,看见了李月梅又瞪过来的双眼,曲灵没搭理她,注意到关牧春欣慰的表情。大家跟着一起重复着她刚刚的话,一时间,气氛达到gao潮。
待大家激昂的情绪稍稍平静下来,关牧春带着丝笑容总结道:“这届青工营的同志们思想觉悟都很高嘛,没想到第一次的交流会就碰撞出这样的火花来,以后,大家要继续保持这样的思想热情,还有思想觉悟!”
第一项进行得顺利,让关牧春对于后面的项目也充满了期待。
很快,就到了批判环节。
李月梅率先站起来,曲灵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就听见她用破音沙哑的嗓子说:“我想批判曲灵同志!就晚上下工吃饭的这段时间,她还洗了脸和头发,换了衣服,她过分重视外表,把时间都浪费在这种无所谓的事情上,不是一个革命同志该有的行为!”
曲灵心道一声:果然
如此。明明之前打扮得齐齐整整,漂漂亮亮的,忽然这么邋遢着就来了,她就觉出了不对劲儿。
曲灵猜想,她故意穿着这身,是想让大家看见她白天的辛苦劳作,体现下她艰苦朴素的作风,只是看见自己换了衣服,才临时起意的。
不管她是有预谋的,还是临时起意,这口锅扣下来,自己是决定不能顶的!
她站起来,先是友好地对着李月梅笑了下,而后环视了下众人,真诚地说:“我接受李月梅同志的批评,感谢李月梅同志对我的关注和指导。”
她说着,稍稍顿了下,抬手揉了揉肩膀,说:“今天我扛了一天的木头,现在肩膀有些抬不起来,回家后看,这一片都红肿了,不过,我的心里非常充实,我不光劳动了,还给工友们唱歌鼓劲儿,跟他们打成一片!我本来身体很疲惫的,也不想洗头、换衣服,可是一身一头都是土,还有汗。可我想着,咱们的交流会是个非常严肃、正式的场合,如果我带着这一身的土和汗过来参会,是不是对交流会,还有各位同志们不尊重呢?出于这种考虑,我洗头洗脸,换了衣服。”
曲灵笑了下,又接着说:“毕竟,一般人去参加个会议,别人家里做客,或者去参加个婚礼什么的,都要换上自己最好的衣服。”
瞧着好些人都点头,表示认同,曲灵继续说:
“我这么说,不是为自己辩解,只是想解释下我并不是注重外表。我洗头、换衣服确实浪费了些时间,以至于我来到小礼堂的时候,有很多同志都已经到了,正在摆凳子,我要是早到一些,便可以更早地帮着摆凳子。是我的错,我以后一定注意!”
叭叭叭,曲灵一顿的说,即便是中间停顿了,也没跟别人留下插嘴的空隙。
这会儿说完了,一位二十来岁的男同志站起来,说:“我支持曲灵同志!是满身尘土、衣衫破烂,还是干净整洁,不代表着一个人的革命意志。五十年代,主席就倡导爱国卫生运动,号召大家搞好个人卫生,环境卫生,曲灵同志搞好个人卫生才过来开会,很好地执行了主席老人家的指示!”
很快,其他人也纷纷站起来,发表观点。
曲灵认真听着,脑子时刻警惕,听着有没有从新的角度批判自己的论点出现,好在,并没有,且支持她观点的居多。
曲灵稍微松口气。今天这事儿可大可小,要不是自己随机应变,说了那番有理有据的辩解,自己可能就会变成今天这场交流会批评的对象了。
第一次交流会就被批评,绝对不是个好现象!
曲灵看向李月梅的方向,她也正看着自己,曲灵眼皮上翻,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白眼儿。
她和李月梅的仇是结下了!
经过这次交流会,曲灵在“青工营”的名气更大了,除了长得好看,个子高,高中生这些客观标签之外,又多了会朗诵,虚心接受别人意见等等的正向名气。
到1974年年初的时候,曲灵在“青工营”已经待足了半年时间,均州铁矿那些又累又苦的工作轮了个遍,大概一开始就给她安排了扛木头这项最苦的工作,后续的那些工作她倒都觉得还好。
她黑了几个度,手变得粗糙了,人也比之前结实了许多,她原来太瘦了,这会儿看着粗壮了些,不是胖,而是有种健美之感,也长劲儿了,自己挑起前后各五十斤的扁担走十里山路不成问题。
这次,曲灵被被分到采区当井下电工。
此刻,曲灵清晰地明白,自己被针对了。电工是矿区男性工人们最喜欢的工种之一,工资高,补助高,但对于女性来说,无疑是非常苦的差事,要爬电线杆,要到井下去作业,对人的体力、意志都是相当大的考验。
均州铁矿自有矿以来,就没有女性井下电工。
曲灵心里头难受,一方面是因着自己受到的不公平待遇,一方面是对于新工作的担心。她找了梁爱勤,把这件事跟她说了,梁爱勤也开始犯起愁来。
“我想想那么高的水泥电线杆子,我心里头就打抖,还有井下,黑不出溜的,空气也少,还都是大老爷们,你一个小姑娘咋弄啊!”
之前那些工作,只要勤快,就能坚持得下来,可井下电工,梁爱勤怎么想,都是不可能完成的工作。
她提议:“要不你还是去找找张处长吧,他出面,肯定能给你换个好岗位的。”
梁爱勤所说的张处长就是保卫处的张九钢。其实,很多很多次,曲灵都想去找张大爷,想诉说下自己的被针对的事儿,想他帮自己的忙,可也只是在心里头想想罢了,一次都没有付诸实际。
虽然张大爷一直说有事儿就去找他,不管什么事儿,他都能帮忙,可曲灵对这个人,并没报太大期望。再说了,谁也不会喜欢一个有事没事就找自己帮忙的人,人情和耐心都是有限的,她不希望用在这些小事儿上,她想留着,攒着,等两年后,推荐上大学的事情上,再找张大爷帮忙。
曲灵摇摇头,说:“不就是爬电线杆,下井嘛,我可以的!”
她在宣传队的时候,上台表演也是要做身段的,压腿、下腰不在话下,柔韧性也好,现在下肢、上肢也锻炼得十分有力,她有自信可以干好,至于下井,别人都能下,她也能下!
梁爱勤:“好吧。”这半年,她算是看出来了,自己这位姐妹儿是有大毅力的,让人由衷地佩服。
曲灵:“算了,不说我了,你爸妈还有没有再找你的茬?”
梁爱勤高兴起来,“没有,他们现在不敢惹我了,我每个月给家里交10块钱伙食费,他们至少还能剩个六七块,要是再惹我,一块钱都拿不到了!”
这件事全程都是曲灵帮她设计、实施的,那是第一次,她直观感受到了自己这位好朋友真的是不一样了,虽然有些做法不够光明正大,甚至充满了算计,还利用了别人,但她没觉得有啥不对的,只是有些心疼曲灵,她得经历多少事儿,才变成这样啊?
明明曲灵爸爸在的时候,她就是个只知道傻痴憨玩儿的娇滴滴大小姐,这会儿吃得苦,耐得劳,手段计谋一个不缺。如果可以选择,谁不愿意做个无忧无虑不操心的,这不是没办法嘛?
曲灵要是不改变,早就被人欺负得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躲着了。
梁爱勤伸手,抱了抱自己的好朋友。
曲灵感受到了梁爱勤浓浓的安慰之意,也很感动,回抱她,说:“我们都会好好的,越来越好!”
这次为了帮助梁爱勤,迫不得己在好朋友面前暴露了自己的诸多算计,心里头很忐忑,怕她会害怕自己,鄙视自己,梁爱勤一直都是正直的,嫉恶如仇,瞧不起蝇营狗苟小算计的人。
梁爱勤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在最困难的时候都陪伴着自己,不离不弃,她不想失去这个朋友,可也不想看到朋友再继续和父母拉扯,痛苦、煎熬,所以暴露了自己,帮梁爱勤出了主意。
幸好,害怕的情况没有出现,梁爱勤体谅,理解她,比以前更加心疼自己。
至于曲灵给梁爱勤想的主意,说起来,有些损。
她让梁爱勤四处去借钱,借的钱不多,每次都是五毛一块的,借口就是买卫生纸、卫生带,买食堂粮票等等,钱又不多,都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谁也不好意思不借。
每次去借钱,她少不得引导着别人,问问自己借钱的原因,那她就会说自己的钱都被父母领走了,将来要给弟弟们攒着,自己每个月只有两块钱的花用,有时候工作忙得顾不上回家,多去食堂吃上两顿,这个月就没钱买卫生纸了。
正是爱漂亮的大姑娘,同龄人在一起,别的大姑娘扎个头绳,吃
块糖,穿个新衣,她就干看着,自己也渴望着拥有,还有就是,工友们结婚的,做满月的,这些人情往来的,也都少不了要随份子。
她跟父母要,父母就训斥她乱花钱,她没有办法,只好跟人借,还都一一打了欠条。
短短几天时间,她就把左邻右舍的都给借遍了。
左邻右舍们知道了梁爱勤根本没钱还,便去找梁爱勤的父母,先不提让他们还钱的事儿,而是语重心长地说着女儿也是传后人,儿子是得疼,可也不能太过苛待女儿,把闺女榨干了去供养儿子,这是把女儿当成了奴隶啊,这可是新中国,可不能允许这种剥削行为出现!
梁爱勤父母这才知道了大女儿在外面到处借钱,顺便把自家名声都给败坏的事情,他们是又气又害怕,就像是那位邻居说,真要把她的行为定义成剥削了,那这一家子人可就没啥前途可言了。
他们赶紧还了钱,拿回欠条,不知道费了多少吐沫星子解释只是怕孩子乱花钱,帮她攒着钱而已,没有要剥削她的意思。
好不容易将邻居们都安抚走了,等梁爱勤回来,两口子将院门屋门都关上,就开始训斥这个行为异常的大女儿。
梁爱勤却振振有词,“你们替我去领工资,然后把工资攥在自己手里,每个月只给两块钱,还说剩下的钱要留给两个弟弟以后上学、娶媳妇,哪句不是你们说的,我瞎说了吗?”
这确实都是梁爱勤父母说的不假,两人一时半会儿辩解不了,只觉得自己这个闺女怎么忽然就伶牙俐齿了起来。
过来一会儿,梁爱勤妈才说:“那你也不能到处借钱,到处败坏我们的名声啊,家丑不可外扬,你把我们名声搞臭了,你两个弟弟以后上高中,娶媳妇结婚怎么办!”
梁爱勤:“我也不想啊,可我没办法,跟你们要钱,你们也不给,别的不说,每个月的卫生纸得用的吧?总不能让我还跟在乡下老家似的,用苞米叶子擦屁股吧?”
爱勤妈:“那不是每个月还给你剩了两块钱呢吗?两块钱能买多少卫生纸?我看你就是故意的,再说了,给同事们随礼的钱,哪次我没给你?我看你就是诚心的。”
梁爱勤心说,当然是诚心的了,跟左邻右舍说的时候,八分真两分假,加油添醋,要不然,怎么能短短的两天,就借出十来块钱呢?但她肯定不能承认。
爱勤爸终于开口,说:“你借的钱从你每月两块钱里面扣一块,这次的事情就这么定了,要是还有下次,看我怎么收拾你。”
梁爱勤笑了,说:“那可就不能怪我了,我没钱,肯定还得继续借,邻居们借完了,借工友的,工友们借遍了,借厂领导的。想必厂领导们看我这么可怜,连买卫生纸的钱都没有,肯定会借给我的。你们能把控我的工资,还能把控我去借钱不成?反正谁都知道我的工资都在你们手里,到时候找还钱也是找你们要。要不,你们就挨个跟我的工友们、领导们都说一声,让他们别借钱给我!”
这也太损了!
爱勤爸妈听完之后,火冒三丈,爱勤爸怒不可遏,挥起巴掌来就想揍人,梁爱勤连忙躲到一边,说:“你要是敢打我,我明天就去找妇女主任邱卫东去,她最看不得男人打老婆,打孩子,你看看她会不会给我做主!”
爱勤爸一下子就蔫了。基本上,他就是个窝里横的,凭着工龄和资历,当上了个组长,在家人和组员面前挺威风,手里有些小权利,但是在那些领导干部面前就啥都不是,连个屁都不敢放。
路上碰见个领导,但凡能躲起来,他一定会躲着,躲不过了,就点头哈腰,低下头去称呼一声,等人家走远了,他才敢走。
妇女主任邱卫东,以前可是造反派的小头头,前些年,不知道把多少人送去了批斗台,可不敢招惹她!
一看这招有用,梁爱勤信心大增。
爱勤妈就抹起眼泪来,说:“你到底想要干什么?非得把这个家折腾散架了是不是?”
原本,梁爱勤看见她妈掉眼泪了,心里头还挺难受的,可是听到后面这一句,就硬下心肠来,说:“这能怪我吗?谁家自己赚钱的孩子,一个月只能有两块钱的零花钱?你们把我逼成了这样,还说是我折腾,也不谁折腾!你问到底要干啥,这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吗?”
爱勤妈就不说话了,爱勤爸也沉默不语。
梁爱勤知道今天这一时半会儿的,谈不出个结果来,虽然他们害怕去找领导,害怕她再到处去借钱,可毕竟关乎到一个月二十多块的工资,他们好不容易掌控在自己手里,怎么肯轻易就放手?那可是他两个儿子将来娶媳妇的彩礼钱!
她也没再多说什么,虽然知道父母终归会妥协,有些激动兴奋,也很舒畅,但同时,还有些隐隐的不舒服。
她自己也很清楚,这隐隐的不舒服是因着对父母的反抗,因着对父母的感情太深,看他们难受,自己也会难受,会心软。
第二天,梁爱勤的爸妈都显得很憔悴,大概是一宿都没睡好吧。吃了晚饭后,他们就将梁爱勤叫进屋里,开门见山地说:“你想要多少?全都给你是不可能,每家每户,不管男的女的,只要没结婚的孩子,就没有自己全都掐着工资的道理,你就是找到革委会,也没人支持你!”
梁爱勤呼口气,也有些兴奋,他们说这样的话,就说明妥协了。
本着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的原则,梁爱勤开口:“我每个月给家里交五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