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痛苦来得又猛又烈,悲伤的浪潮将申明瑚给包围住,她也一点没想着挣脱。
申明瑚在人前装得极好,悲伤却在合适的范围内,可他们却没有发现,申明瑚是在模仿钟以敏。
就连申云骊也没有看出她的心理状况已经超载负荷了。但为了保险起见,申云骊将家里和魏开韵有关的物品都锁了起来。
申明瑚默然看着她的举动,没有开口说话,却在心里感谢申云骊这么做,因为一看到这些东西,她就有一种窒息感,心脏抽痛。
京大东门外,是餐馆一条街,开着大大小小的饮食店。
中午十二点半,形单影只的申明瑚从校园里面走出来,随便走进了一家饭馆。
她神情空白地走到服务台前,随口念出了,要点的东西。交了钱和票,就拿着餐牌找了个空桌子坐下。
没人觉得她奇怪,从她身边匆匆而过的人,只是因为她出挑的长相,而多看了她一两眼,就移开了目光。申明瑚是长相漂亮却再正常不过的年轻女同志,这是和她打了个照面的人,同一的认知。
以前正餐多是在周念淮母亲的单位房子里解决的,和朋友们吃着保姆做得精致可口、热气腾腾的饭菜。
可今时不同往日,她不仅跟周念淮分手了,也导致了周念淮被父亲强送出国。
她只能另外找地方解决饭食了。申云骊和乔向平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本来想让家里的阿姨送饭到学校的,可申明瑚却不同意。
她以太麻烦,太瞩目为借口,拒绝了家里每天送三次饭过来,伸手向父母讨要了三十块的伙食费,说自己下馆子解决。
申云骊和乔向平乐呵呵地答应了,不仅不觉得闺女太奢侈,心里还感到一阵轻松,失去了好朋友的申明瑚能吃下饭,这怎么能让他们不开怀呢?
钱双玲目光坚定地跨过饭馆的门槛,四处瞄了瞄,寻找可以下手的目标。
当她的目光看到角落最里面,坐着一位年轻、衣着得体的女同志时,眼睛顿时发光。
女同志好呀,脾气好,又同情心,饭量还小。
钱双玲赶紧快步走了过去,直接在申明瑚面前坐下。
此时饭菜已经端上来了,喷香的蒸排骨,软糯的粉蒸肉,以及一碟绿油油的小青菜。
可申明瑚呆呆坐着,不动筷,又不像是在等人。
钱双玲咽了咽口水,忍不住开口催促道:“吃呀,你这么不吃呢?”
你不吃我怎么吃?同时钱双玲在心里嘀咕道。
将工作攒的钱几乎留给家里,离家出走后,钱双玲就是靠不要脸面,走进一家又一家的餐馆里,捡人家吃剩下的东西,勉强活过来的。
可这年月就没有浪费的人,那些食客,饭菜都吃到嗓子眼了,剩下一口的馒头,都还要揣进兜里带走。
钱双玲只能吃到带不走的汤汤水水,靠着面汤充饥。
申明瑚看着就像一只大肥羊,她好不容易走运一回,怎么能放过她呢?
申明瑚被钱双玲的话给打扰到,抬眸一看,就对上了钱双玲那双恶狼一样闪闪发光的凶狠眼睛。
申明瑚也不害怕,面色淡定,低头看了一眼饭菜,轻声说道:“你想吃就吃吧。”
钱双玲眼睛都要瞪出眼眶了,首都机会就是多,这么傻气的人都让她给
撞上了。
她也不问申明瑚确认一下了,真让她吃呀?钱双玲抓起申明瑚面前的筷子和大白米饭,就飞快将米饭往自己嘴里刨。
申明瑚见钱双玲要舔飞到手上的米粒,忍不住微微皱眉,边掏出一方手帕,边好心说道:“先擦擦手吧。”
钱双玲动作一顿,瞪了她一眼,不领情说道:“是我吃,又不是你吃!”
说完,她不去接申明瑚的手帕,就将手上的米粒通通嗦进嘴里。
申明瑚将手帕放回自己兜里,随口道:“那随你。拉肚子可别回来找我麻烦。”
钱双玲往桌上一掷碗筷,扯了扯自己身上的破烂衣服,反驳说道:“你看我这种人,像是会因为吃饭不干净拉肚子的人吗?”
申明瑚抿了抿嘴唇,不再说话。
钱双玲撇了撇嘴,重新拿起碗筷,左一块排骨,右一块粉蒸肉,吃得满嘴流油。
但自己吃得肚子溜圆,申明瑚却一口没吃,自认为已经是一个泼妇了的钱双玲,难得有了一丝不好意思。
她慢下动作,撩起眼皮,瞄着申明瑚,说道:“吃呀,你怎么不吃?是不是觉得我脏了你的饭菜?”
说到这里,钱双玲一梗脖子,继续说道:“那你重新再点过,我看你也不像缺这点钱的人,桌子上这些就当请我了!”
在首都流浪了这么久,钱双玲的眼力可是飞速上涨。就说这个季节,首都几乎所有人都是穿着黑、灰、蓝的外套,不管料子怎么样,款式都大差不差的。
可眼前这位姑娘,却穿着黄白相间的开衫薄毛衣,料子一看就是很软乎的上等货。关键是她没穿假领子、罩衫和袖套,可真是一点不怕精贵又不耐脏的衣服脏了。
还一副从容姿态,举手抬足之间,从不会小心翼翼地低头,拉起衣服看一看。
就这大小姐做派,申明瑚能缺钱吗?
申明瑚动了动嘴唇,轻声说道:“我不饿。”
钱双玲一听,瞪眼说道:“不饿你点这么多?”
说完,她立马脸红了,申明瑚点这么多,不是便宜了她吗?要是申明瑚不点这么多,她能饱餐一顿?
脸红完后,钱双玲又理直气壮起来了,她不客气地说道:“既然你不饿,那我就不管你了。”
申明瑚轻轻地“嗯”了声,也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静静地看着钱双玲狼吞虎咽。
申明瑚在知道魏开韵离去时,就失去了味觉,也失去了食欲。
她这段日子以来,从不知道什么叫饿。哪怕连上五节难度极大的专业课,要是放在以往,她早就嗷嗷待哺了。
可她又不想让父母察觉出不对劲,一日三餐一顿不落,却味同嚼蜡,连吞咽食物这种动物本能的行为,都变得异常地困难。
今天却出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女同志,抢了她的午饭。说真,申明瑚还要感谢钱双玲呢。她正愁不知道怎么解决这顿午饭,难道又要吃了就吐?
钱双玲将最后一点汤汁喂进自己嘴里,将盘子放下,摸着鼓起来的肚皮,一抹油乎乎的嘴角,看向申明瑚,眼神飘忽说道:“谢谢你。”
申明瑚开口说道:“你明天还想这么吃吗?”
钱双玲轻嗤一声,不走心地问道:“怎么,你还要请我吃呀?”
申明瑚点了点头,钱双玲哑口无言了半晌,才嗫嚅说道:“我可是盲流,你不怕我连累你。”
申明瑚却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告发你的。”
钱双玲再次沉默了,她注视着申明瑚,认真说道:“明天我也有钱了,我请你吧。”
这个时候,她仿佛又变成了那个公社一枝花的钱双玲,父母疼爱,兄长宠溺,聪慧漂亮。而不是在首都里东躲西藏、居无定所的盲流钱双玲。
申明瑚一听,面色不变,心里却微微有些失落,她好不容易找到人替她解决一日三餐,又能给自己找点事情做,看着钱双玲吃饭。
钱双玲却要回请回来,不过转念一想,也可以,钱双玲至少能隔天替她消灭食物,她也能继续看钱双玲吃饭,不让自己空着时间,胡思乱想。
申明瑚点点头,扯了扯嘴角,勾出一个笑容的弧度,说道:“好呀,明天我们还一起吃饭。”
钱双玲看着嘴唇干干净净的申明瑚,什么叫“还一起吃饭”,申明瑚明明什么也没吃今天。
就在她纠结的时候,一道故作腔调的男声在门口响起来。
“申明瑚同学,你也来这里吃饭啊,好巧?”刘林森人模狗样地站在饭馆门口,惊喜地看着申明瑚,笑容满面地说道。
刘林森热衷于交际,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凑,而申明瑚包括她身边的人一直都是校园里的焦点。
申明瑚一招制胜后,深知她不是娇滴滴的大小姐的刘林森,虽然没少看见申明瑚,可都是一见申明瑚,就躲着走的。
可知道申明瑚被两个男人深夜抓走,此等秘密后,他心里莫名有了底气。
哼,申明瑚在大家眼里,再冰清玉洁样,还不是被人给祸害了。在他这个知情人面前,申明瑚就不要装了。
刘林森一想这些,身板挺着更直了,抬脚就想往申明瑚那一桌走去。
申明瑚脸色一冷,凌厉地看刘林森一眼,就冷冷地说道:“我心情不好,正想打人呢。”
刘林森一跳蚤一只,又敢来她面前蹦哒了?
刘林森脸一僵,下意识地收回脚,想起申明瑚那个威严不已,令他两腿颤颤的父亲,他就不由地弯腰讨好说道:“我去另外一家店。”
有那样一个能将普通人吓尿的父亲,申明瑚即使打了他又怎么样?他也只能认栽,连讨个公道都不敢。
碍眼的人走掉了,申明瑚收回视线,看到钱双玲弯着腰,将头埋得严严实实的,连忙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肚子疼?那我带你去医院吧!”
说着就要伸手去搀钱双玲,钱双玲偏了过去,直起身子,摇头说道:“现在不疼了。”
紧接着她就站起来,急忙地说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申明瑚还没说话呢,她就转身往外走了,申明瑚看着她飞快的背影,情不自禁地喊道:“那你明天还来吗?”
钱双玲头也不回,跃出了饭馆的门槛。她没想到世界这么小,申明瑚居然和刘林森认识。她可不能出现在刘林森面前,让他起了戒备之心。
虽然钱双玲没明说,但申明瑚已经明白,她明天不会再来了。
申明瑚带着微微的遗憾和丝毫不感到饿的肚子,回到宿舍午休。
阳光照不到的胡同巷子里。
钱双玲一见着许沛锡,就伸手说道:“钱呢?”
许沛锡不紧不慢地从书包里掏出,用报纸包好的一千块钱,递给钱双玲。
钱双玲连忙撕开一条边,上下翻动,看钱是不是真的。
她简略地检查了一遍钱,才抬头看着沉默的许沛锡,说道:“就一千块,那五百块我不要了。”
在饭馆里,她一听申明瑚对刘林森的不耐语气,就知道刘林森也惹过申明瑚。
这五百块就当她为申明瑚报仇,不收了。本来她和许沛锡丁是丁卯是卯的,事情做起来是她亏,所以为了公平,许沛锡要额外补偿她一千五百块钱。
但现在嘛,她要将申明瑚和刘林森的过节算进去。
许沛锡一听,连眉头都没有多动一下,就淡淡地说道:“可以。”
虽然他对身外之物不在意,可能省下五百块,他也不会白白将钱望外推。
接着他掏出一个文件袋子,又交给了钱双玲,说道:“要是丢了,你自己找人做。”
钱双玲捏着许沛锡找人做出来的东西,神色阴狠地说道:“刘林森你等着,马上我就让你身败名裂,灰溜溜回老家继续当泥腿子!”
话一说完,钱双玲的肚子就不合事宜地咕噜作响,她脸色一变,虚弱地捂着肚子。
肠胃剧烈地翻腾着,不是因为钱双玲吃得不干净,而是她忽然吃肉吃多了,肚子受不住。
钱双玲抬眼看着许沛锡,急躁地问道:“有手纸吗?”
许沛锡一言难尽地
从书包里掏出一叠草纸来,递给她,并加快语速说道:“事情完了之后,我建议你扒个车皮,去南方,去那边你才能生存下去。首都马上要大批量抓盲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