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双玲的梦想破碎了,那是她活该!
刘林森回县城后,全家人说起刘林森都没个好脸色,好语气,明说暗说,刘林森和他的家庭都是深坑一个。
家人的轮番劝说终于让钱双玲冷静了下来,将自己的感情放到一边,想起来自己最初的目的。
接到刘林森来信的钱双玲,打开看了一遍,脸上没什么表情,就把信给收了起来。
那一个月,钱双玲心里非常地不安,时时盼着这个月快点过去,睡一觉眼睛一睁开,就又到了刘林森厂里的放假的日子。
她还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去村头的大树底下,给树神磕了几个响头,倒了点酒水,希望树神保佑刘林森顺顺利利地转正。
这样,她就可以说服家里人了,从此她的梦想就能成真了,不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不再怕在县城街上遇到以前的高中同学了。
刘林森既拯救了自己,也拯救了两人的爱情,以后在她心底里,刘林森就是天神般的存在。
她之所一不给刘林森回信,是希望能鞭策他,让他加把劲,多努努力。
万一……刘林森不能转正,她必须得下狠心跟他分手。
按照乡下的说法,她都二十一岁了,这个年纪不小了。毕业后,她爹娘就马上跟她提了提,公社中学的某某男教师,公社上的某某干事员……
尽管爹娘说的人放在村子里,都是难得的好亲事,但她还是摇头,不愿意跟他们见面。她年轻貌美,家里条件又顶好,自己也有能力,不比那些男教师,办事员差。
她一心想找个比自己强的,哪怕强上那么一丁点,也能让自己心里舒服一点。
这样心气,要是刘林森转不了正,哪怕他平时在县城里生活,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嫁给他,想到他家破破烂烂的房子,瘫在床上的娘,瘦弱矮小的爹,唯唯诺诺的两个哥哥,她就心里一阵哆嗦。
刘林森也同样煎熬着,他的去信像是石沉大海般,了无音讯。
一个月的时间,以一天二十四小时的度量过去了,刘林森眉头皱得死死的,坐上了回乡下的驴车。
回家后的第二天下午,刘林森才一咬牙,鼓起勇气去找钱双玲。
钱双玲早就盼着呢,刘林森昨天晚上一进村子,她就知道了。
可等来等去,等了大半天,也没见刘林森过来找她,钱双玲直觉得不好,她“呸呸”了两声,又甩甩头,不敢想下去了。
两人一见面,钱双玲就急忙说道:“林森,你转正了吧!”
刘林森搓着手,支支吾吾地说道:“双玲,转正的事出了点意外。”
钱双玲脸色一暗,摇头笑着说:“林森你是故意说谎,想要骗我,然后再给我个惊喜是不是?”
说着,钱双玲捂住嘴巴,哈哈笑了起来。
刘林森声音干涩地说,“双玲,不是,我没转正。”
钱双玲的那点虚无的哈哈声立马消散了,她阴着脸,质问道:“为什么?你不是说一定有你的名额吗?”
刘林森摸了把脸,垂头丧气地说道:“双玲,你听我解释。这次事出有因,我车间的一位工友,手扎进机器里了,以后成了个残废。他跟我一样,也是个临时工,二十好几了没娶上媳妇,连个对象也没有,家里穷得叮当响,爹娘都六十多岁了,爹还是个药罐子,每个月都得去医院打针,家里只有他一个儿子,我跟他是朋友,还去他家里吃过饭,怕他和他爹娘想不开,我就把这次转正的名额让给他了。……”
钱双玲摇头表示自己不想听,她怒气冲冲打断道:“说来说去,刘林森你就是没转正嘛!人家家里困难,你也不看看自己,能好到哪里去!就你好心!那些厂子第怎么不把名额让出来啊?!”
刘林森瞪眼,失望地说道:“没想到双玲你是这么没有同情心的人?!我能眼睁睁看着一家老小活不下去嘛!”
钱双玲一噎,无话反驳,在道义上刘林森占据了高地,她冷笑说道:“那你就别想着成家,孤身一人,多多做好事多好啊,耽误不了谁!”
刘林森口气缓和了下来,哄着钱双玲说,“双玲,我转正是迟早的事,你不要一副我这辈子都转不正的样子,你爱不爱我?还是爱我身上的那份工作?”
钱双玲面孔通红,有几分心虚地说道:“我当然爱你,可想过好日子有错吗?”
刘林森看她理直气壮的样子,心里冷笑道,想过好日子,那就用自己的双手去赚,你只想着不劳而获,什么也不想付出。
刘林森握住了钱双玲的手,诚恳地说:“双玲,我这次做了让步,下一次的转正名额一定有我,要是没我,厂长也不同意!你爹不同意我们的事,我也没生气,他都是为了你好。他不信我,双玲你信我吗?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见钱双玲不接话,刘林森又说:“这次我做了好人好事,领导见了我就夸,说我有担当。等转正了,我就跟领导套近乎,争取调到办公室去,当办事员,以后就是干部了。”
钱双玲不去看刘林森的眼睛,沉默了好一阵子,才出声说道:“我该回去了。”
说完,抬脚就往道上走。
刘林森连忙追上去:“双玲,你信我。看你这样,我也不好受,我都后悔将转正名额让出来了,下一次,说什么我也不能让!”
钱双玲停了下来,回头冲着刘林森说道:“刘林森同志,这段时间你别来找我了,让我好好冷静一下,先想想该怎么处理我们这段关系,难道要我跟着家里对着干,跟你偷偷摸摸的吗?”
钱双玲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再一次体验到了期待落空的滋味。
高中毕业后,她是整栋宿舍楼里,最后一个走的学生,就是希望老师们看在她的决心和平时的表现上,给她分配个城里的工作。
可惜,最后她在夜色下,坐着驴车回到乡下,从此再也没有去过县城,也不愿回想城里的一切事物。
大队支书看闺女一脸郁色地坐在炕上,眉头打着结,给她倒了杯红糖水,开口说道:“爹没骗你吧,刘林森这小子说的都是鬼话,不值得托付,你赶紧跟他断了!爹吃过的盐比你走过的路都多,听爹的话。你不想想,刘林森这个临时工是意外得来的,领导已经送佛送到西了,还能接着继续关注他不成?这转正根本就是没影的事,纺织厂的领导说不定想让他赶紧回家种庄稼呢,多一个临时工,就要多发一份工资,公家的钱额都是有定数的,这让人家怎么拿钱出来,不是让人家为难嘛。”
钱双玲不说话,她虽然一开始目的不单纯,但还是舍不得跟刘林森分手,既然没了面包,又要失去了爱情嘛?说不定,下一次刘林森就能转正了呢。
钱双玲没有对刘林森说出分手的话,可态度却变了,变回了以前冷冷淡淡的样子,不管刘林森怎么插科打诨,钱双玲都无动于衷。
刘林森就差给钱双玲下跪了,钱双玲还是恼着他,没说一句热乎话。
没能把钱双玲拿下的刘林森又要回厂子里了,临走之前,他找机会跟钱双玲告别。
他伸手握住钱双玲的双手,低声说:“双玲,我明天又要回县城了,又要一个多月不能见到你了,你记得要想我啊。”
钱双玲冷着脸将刘林森的手甩开,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口。
一直观察着钱双玲反应的刘林森,暗暗地松了口气,为了不让钱双玲说出分手的话,他赶紧腆着脸说,“双玲,我回去后第一时间就给你写信,我这次给你写一首情诗。”
钱双玲还是不说话,刘林森接着失望地说:“双玲,我上个月给你写了那么多的信 ,你一封都没回,这次你得给我回信啊,那么一个字也不写,给我回一张白纸,我也高兴。”
钱双玲抬眸看了他一眼,看到刘林森眼里的乞求,心软地说道,“再说吧,要是有时间,我就写。”
刘林森当作钱双玲同意了,咧着嘴,提高声量说,“那我就等着你的信了!”
刘林森假装兴高采烈的模样,却带着比上次更大的失望回到了纺织厂。
要是不把钱双玲攻下,时间拖得越长,钱双玲对他的感情就越淡,到时不用大队支书亲自出马,让他跟钱双玲分手,钱双玲自己就能跟他断了。
于是,刘林森写信写得越发勤快了,到了月中旬的时候,迟迟得不到回信的刘林森,翻来覆去地想了想,要换个方法了。
他在信里不再一味地哄着钱双玲,以及催促着钱双玲来县里探亲,而是说起师傅的小闺女,厂里的那些漂亮热情的年轻未婚女工。
末了,用心灰意冷地语气写道,“钱双玲,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冷得像块冰,给我个痛快吧,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既然你不开心,那我们就分开吧。”
刘林森信心满满地将信投递到邮差桶里,可是收到信的钱双玲根本不上他的当。
钱双玲因为刘林森转正失败的事,还没有恢复过心态来呢,刘林森又不在她跟前,影响不了她多少。
在刘林森面前她一直是傲着的,一看到信里,刘林森和厂里的女工打着火热,她就眼睛里喷着怒火,将信撕了个稀巴烂,扔到灶膛里去。
刘林森可不敢真跟钱双玲分手,他翘首以盼,用激将法也没能将钱双玲盼来,不想玩脱了,下一封又服软了,心酸地解释道,自己是因为太痛苦,不知道他和钱双玲的未来在哪里,睡不着才说了胡话,他想把信追回来,可是邮差员取走了,所以希望钱双玲不要生气,下次回家,钱双玲尽管打他骂她。
刘林森的解释钱双玲没看到,接下来的信她看也不看,就塞到床底下去。
刘林森第一次害怕回到村子里,他窝在宿舍里,车都要没了,才拿着换洗的衣物,出了纺织厂的大门。
去往城郊坐车的路上,他都低着头唉声叹气,这次回去后,不知该怎么面对着钱双玲,钱双玲一开口十有八九就是问他,下次转正是什么时候?
钱双玲又不是什么没有见识的乡下丫头,她文化程度高,自己撒了一个又一个的谎,一打听就能戳破,他真是非常担心钱双玲一着急,来到县城,问领导去。
不过,这辈子能娶到钱双玲这样有文化的漂亮媳妇,他是死也值了。
还是不催钱双玲来厂里探亲了,万一露馅就麻烦了,不如做个局,让村子里长舌的人看到他和钱双玲亲嘴。
一心思考着事情的刘林森,这时万万想不到,整天做着白日梦,相信自己总有一天能苦尽甘来的他,马上一件天大的好事就要落在自己身上了。
此时天已经黑透了,北方很少地方有夜生活,即使是城里。街上没几个行人,连路边的店铺都关了大半。
刘林森匆匆赶路,懊恼地踢了踢路上的碎石子,自己恐怕赶不上最后一趟车了。
他将包袱往背后一甩,跑了起来,城门外头是一片绵延好几公里的小树林,刘林森想也没想,就往没有任何灯光的小树林里冲去,打算走个近道。
结果他就遇上事情了。
在树林里,他听到一个凄厉的呼救声,那声音听起来是个十几岁的男孩子发出来的。
他在黑乎乎的树林叫得嘶声裂肺的,可可能挣扎了不短时间了,嗓子都喊哑了,发出的声音却不大,难怪没人听到。
渐渐地,他也没力气喊了,声音慢慢地低了下去。
刘林森站在原地,僵硬着双腿不敢动,担心自己惹上麻烦,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周围,弯着腰,放轻脚步,打算趁歹徒发现他之前,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突然没了声息的男孩子,发出生命最后的呼喊声,“我爸爸不会放过你们的!”
刘林森的脚步顿时就顿住了,他犹豫了,这个就快没命的少年,听起来来头不小啊。也是,要不然,也不会被坏人给盯上。
要是平时听闻这种事,他一定背地里拍手称快,谁叫你有钱呢,被抢劫不是活该嘛。
刘林森死死咬住嘴唇,想了想,这时候,他冲出去,冒死一拼,说不定会成为这个少年的救命恩人,即使少年说的是唬人的假话,他爸爸没有任何的来头,就凭他见义勇为,跟劫匪做生死搏斗,怎么也该上市里的报纸。他会成为街头巷尾人们口中的英雄,纺织厂的重点宣传标杆,还怕没有前途和未来嘛?转正的事自然不在话下,不可能让英雄受委屈啊。
但这设想的一切都在他活着的情况下,他要是死了,再怎么表彰他也没有任何的用处。
跑还是冲出去?
想想厂子里人和钱双玲的冷脸,刘林森突然觉得自己不怕死了,要是抓不住这个改变命运的机会,什么鸡飞蛋打,钱双玲那个狠心的女人,可不是他说说甜言蜜语就能搞定的!
此时的刘林森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成了纺织厂的正式工人后,那将是怎样一番新的天地,他还愿意娶乡下姑娘的钱双玲嘛?
做好心里建设的刘林森,将包袱轻轻地放下,拿起一块尖利的石头,英勇地朝发出呼救声的方向跑了过去。
他睁大眼睛,看到两个强壮的中年男人,将一个瘦弱的男孩子按在地上,这个少年已经被打得面目全非,说不出话来了。
两个迟到抢劫的歹徒发现了刘林森,其中一个人踢开地上的少年,从腰间掏出一把亮刀来,朝着刘林森这个成年男人挥了挥,威胁道:“赶紧滚,要不然我的刀子可不长眼!”
刘林森咽了口吐沫,口突然干得厉害,他胆怯了,想要跟两个男人道个歉,然后溜走。
可一转眼,他看到了另一个男人手里拿着的闪闪发光的劳力士手表。
这手表跟他在报纸上看到的那只一模一样,它和另外两只兄弟躺在省城百货大楼一楼明亮的玻璃橱窗里,虽然跟它的兄弟劳力士金表比不了,可售价也要九百九十元,纺织厂的厂长手上才戴了只国产的钻石牌手表,只要一百二十块。
这手表显然是从少年身上抢下来的,刘林森在心里飞快地换算,少年的价值等于八个纺织厂的厂长。
刘林森被自己算出来的结果给震撼住了,这少年的爹到底是多大的领导啊?他小小年纪戴的手表就这么贵重了。
刘林森想到自己成为少年家座上宾、金光闪闪的未来,霎时间热血沸腾,做了个转身的假动作,嘴上还让两个男人放松警惕,说道:“好,两位大哥,我马上就离……。”
“离你个头啊!”两个男人相视一笑,嘲笑刘林森的胆小时,刘林森大喝一声,飞奔了过来,将手里的石头狠命地向他们身上脆弱的地方砸去。
他以一敌二,一边跟歹徒搏斗,一边用力地叫喊着,“救命!”
刘林森再不要命,也不是干惯了不要命的勾当的两个男人的对手,刀子最后还是落到了刘林森的胸口上,刺穿了他的胸膛。
一开始刘林森没有任何感觉,就像往身上泼了桶冷水,凉凉的。
接着他就觉得自己要感冒了,身子又冷又热。
但他想着自己不能死,死了一切就白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