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央发现,栾喻笙是个聪明的笨蛋。
还是个理性的犟种。
他会为了和她终成眷属而抗下所有的反对,她镀金与否,她有没有真才实学,不重要。
出国反倒浪费这天赐良机,她不如在国内,制造欲罢不能的诱饵喂给他,让他沦陷于名为她的彼岸。
同样能得到锦衣玉食的生活,比起各取所需的合作,栾喻笙,还附带独一份的、对她至纯至净的偏爱。
因此——
印央和那名男队员起冲突的那天,事情传到了栾喻笙的耳朵,他晚餐约她在玻璃塔吃大餐,借星空美景,扫去她的不悦。
酒过三巡,情欲浓烈,两人开了房,初学者们,凭生物本能交付了彼此的第一次。
他家教森严,却为她破了戒规。
而她,在床铺震颤时迸发出的兴奋不来自于身上的男人本身,而自于某种将扬眉吐气的爽感。
说不上是借此宣泄,释放了心里面的不快和愤怒,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还是栾喻笙有责任、有担当,他会对她负责,日后做她明面上的靠山,即便有栾哲佑罩着,那男队员也不能再对她耀武扬威……
言而总之,第一次欢愉,她不基于爱。
印央从来没跟栾喻笙讲过,他心目中难忘的第一次,那时,她甚至都不够爱他。
事后,待思潮褪去,印央慌张地把脚藏进了被子,她的一双脚布满老茧,刚才只顾着亢奋给忘记了,她这脚的肤感估计和砂纸有的一拼……
半晦半亮的氛围灯柔和了栾喻笙锐利的轮廓,他没说话,牵出她的脚,温厚手掌视如珍宝似的抚摸她脚上的茧子,她收脚,他却握得更紧。
“明天有空吗?”他问。
“干嘛?”她有些不自然地嗫喏,不看自己的脚。
“我有美容院的VIP卡。”他将她的脚捂得热乎,“我对这些不感兴趣,你去看看吧。以后,如果需要我出面,随时联系我,公司离训练场不远,我很快就到。”
“你……不介意?”印央不解。
“职业病而已,不介意。”
印央挑眉沉默片时,好奇发问:“男人不都喜欢内外都柔柔软软的女人?还有人说,脚、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而我的手和脚都很粗糙。”
“各花入各眼,凡事都不绝对。”栾喻笙指骨分明的大手插入发根往后拢,乱发规整,抬手间,他牵动肌肉,显得手臂愈发修长遒劲,“再说,入了眼,就觉得怎样都可爱了。”
印央噗嗤一笑,侧倒在床上。
海藻般的长发散落脸前,眼尾上挑的眼,如美人掀珠帘般娇柔望来,她全身通白,朱唇皓齿一字一顿,款款深情道:“阿笙,我好好好爱你。”
三分真的话她说得炉火纯青。
逼真得,让栾喻笙深信不疑。
*
这些片段像针将印央从回忆中扎醒,她眼皮震跳一下,耳后,栾喻笙的呼吸声平稳均匀。
他已熟睡。
印央轻手轻脚地翻身,侧着依偎进栾喻笙的怀中,耳朵与他的胸膛紧贴,聆听他的心跳。
“对不起呀,阿笙。”
被爱到印央内心有愧,她做出口型,无声说道,手覆盖在栾喻笙的手背,不再分开。
结婚前,她确实目的不纯,比起他这个人,她更贪享他为她带来的梦寐以求的生活,而人心是肉长的,爱意,在婚后他无微不至的给予中堆积。
此时此刻,她被幸福感笼罩的感觉是真的。
真的,货真价实。
印央摩挲栾喻笙的手背,小指轻勾他蜷缩的手指,呢喃:“我们以后好好的。”
*
栾喻笙成了公寓的常客。
他每天雷打不动地来公寓做针灸治疗,或是中午,或是下午,和印央共进一餐。
虽然喜欢吃她做的菜,但他不需要她为他洗手作羹汤,他给她雇了保姆做一日三餐、打扫卫生,就仿佛,她又当回了“栾太太”。
卧室的床被栾喻笙换成了订制的双人科技床,床头床尾可自动升降、辅助他翻身,他偶尔在公寓过夜,就不用印央半夜醒来给他换睡姿减压。
最近商界爆出两个轰动的消息。
一个是赵式集团的二公子,赵韫川,被曝私生活不检点,小头控制大头,仪表堂堂的君子形象瓦解,光公关费,赵家就投了小几百万。
一个则是栾氏集团吞并了“兴诚电子”。
栾氏稳固了其在新能源自动驾驶汽车领域的霸主地位,并和“总能达”新能源车企展开合作,研发新型车型。
栾喻笙想给谁点颜色瞧瞧,谁都如鱼落网逃不过的。
*
步入初冬前,印央进了新剧组,拍摄一部以女性成长为主题的年代戏,双女主,她是女主角之一。
拍摄地点在乡下,住宿环境艰苦一些,另一个女主演是当红“大花”之一,舒服日子过惯了,对拍摄环境挑挑拣拣,一场两人一同跳泥浆的戏,那女主演拖着不肯拍,非说等她的团队找到能泡澡的酒店了再开机。
现场一票人在冷风中耗了两小时,导演气不过,却又不敢得罪女主演。
于是提议先采用替身拍那段在泥中携手奔跑的戏,镜头只拍两位女主的背影。
女主演仰躺在保姆车里,降下指缝宽的车窗,冷风灌进开了暖空调的车内,她一边打寒颤,一边不耐烦道:“行行行!反正,到时候剪辑会看着办。好冷哦,我要关窗了。”
经纪人忙递暖手宝过来,陪笑:“他们在找酒店了,再等等,再等等哈。这部戏,立意好,题材好,有拿奖的可能,咱们就忍忍哈,咱们大红大紫了这么多年,从不缺热度、不缺流量,就差个演技奖了!”
“哼。”女演员鼻孔出气,隔着车玻璃傲慢地斜视印央,“要不是看剧本不错,谁要和这种小糊糊演员合作。”
印央环抱双臂,披一件厚毛毯取暖,她胯部一顶身旁的齐娉:“齐姐,同样是经纪人,怎么人家的经纪人给自家艺人端茶倒水,呵护有加,即是经纪人又是助理,而你啊,看看,霸道的,简直像我的后妈。”
屁股二话不说被齐娉呼了一巴掌。
“……啊!”印央向前踉跄一小步,捂臀皱眉。
“少油嘴滑舌的,快开机了,毛毯给我。”齐娉接过印央递来毯子收好,“你呢?拍完这场戏,你回酒店的路上得忍着一身泥,这里离酒店还挺远的。酒店的条件比不了城里,水压小,热水也不经用,洗澡洗不痛快。”
“齐姐啊齐姐。”印央一身朴素棉服,鼻尖冻得通红,手落在齐娉的肩头 ,扬起一侧嘴角,“你是太爱护我了呢,还是太小瞧我了呢?”
“又贫嘴。”
“好啦,我过去了。”印央笑容恣意,走了两步又折回,眨巴星星眼,“齐姐,杀青了咱们直奔温泉吧!我从开机就心心念念想泡温泉了。”
“行,瞧你那点出息。”齐娉失笑。
导演一喊开机,印央和替身便一头扎进了污泥。
*
村口,一辆不起眼的小型轿车停了许久。
车内,魏清自副驾驶座转过头:“栾总,再不回程,怕是天黑了路不好走,也不好预约航线。”
后排,栾喻笙被三根宽束缚带捆在座椅上,胸口、腰际和膝盖各捆着一条,普通车座于他而言好似坐老虎凳,不贴合他的身形,他后背尽是麻木的痛。
眼神却平静而柔和,手机支架架在他手边,他垂眸欣赏齐娉传来的印央的照片。
他坐私人飞机外加开车两小时前来探班。
不想大张旗鼓,引人瞩目,他没坐加长版豪华商务车过来,而是择了辆不起眼的小轿车。
照片中,印央糊得脏兮兮的,像个泥猴子,眸子清亮,眼神中透出大无畏的韧劲,那种在泥潭里倔强挣扎的女性形象,她诠释得细腻。
栾喻笙悠长地呼出一口气,浑身的僵痛被治愈了大半,单是看她的照片,他已不可救药地心情大好。
齐娉发来:【栾总,印央没有用替身。】
意料之内的事。
自幼食荼卧棘的人,她又是运动员出身,比一般人能吃苦,她也始终不是娇气的姑娘。
栾喻笙用眼神抚摸印央的面容,她当过衣来伸手的富太太,常说由奢入俭难,可该吃苦时,她照样能吃苦,他爱她这样随性而鲜活的生命力。
驱动右手,栾喻笙用小指指节敲下:【拍摄多久?】
齐娉回复:【栾总,满打满算四个月,现在刚开拍一周多。拍摄中途,您如果需要印央回去的话,我这边可以跟导演商量,把她的某些场戏加拍了。】
栾喻笙回:【不了,让她专心演戏。】
眸色微动,他盘算了下时间。
将近四个月,应该足够了,他手头上的要紧事也处理妥当了,是时候将那个计划提上日程。
“魏清。”栾喻笙语带疲倦,但有种说一不二的坚持,“你联系谢星辰,尽快安排吧。”
“栾总,您考虑好了?”魏清有些不忍。
栾喻笙微微颔首,从容而坚定,道:“魏清,让人多关照她,别让她受了委屈。”
“请您放心,栾总。”
向村子里面眺望,低矮的房屋错乱排布,他看不见远在泥潭那边的印央,遗憾让他的神色黯了几分。
他收回视线,静盯自己关节挛缩的一双手,又动了动僵硬的肩膀颈部,沉声说:“出发吧。”
尘土在滚动的车轮底下飞扬,车窗外,乡村景色飞速倒退,日暮即将四合。
最后,栾喻笙费劲地拖动右手腕敲键盘,给齐娉交代:【如果有吻戏,给她找替身。】
*
三月开春,年代剧顺利杀青。
四个月风吹日晒的,皮肤干得像块荒地,印央亟不可待地想泡个矿物质温泉浴。
“安排了,瞧你那猴急样。”齐娉笑着啧一声,屈指扣车窗,“往这边看,你的温泉就快到了。”
“啊!我要活过来了!”印央探头瞅一眼。
隔着车窗,她随手拍了一张温泉度假村的照片发给栾喻笙:【锵锵!我给自己的杀青奖励!阿笙,我明早的飞机回去,你是不是很想我呀?】
这四个月,因为忙,印央只偶尔和栾喻笙聊聊。
思念跟种子一样闷在心里,在这春天破土而出。
春节时,剧组为了赶进度只放了两天假,想着栾喻笙肯定在栾家面对一众长辈左右逢源,她便也没动回去见他的念头,留在村里沾了沾接地气的年味。
等了一会儿,等不到栾喻笙回消息,印央思忖着,刚想给他拨个电话,车子便停靠路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