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巡看着面不改色,实则心情跟她差不多,被吓得够呛,她猛地往前摔的那一下让他心惊肉跳。
“有没有受伤?”
“没有。”赵商商放松下来,“你不是接住我了吗。”
“待会儿下车要小心,回家路上也是。”
“知道啦,我很稳重的。”
“我有点怀疑。”
“……”
606公交先经过白水街,江巡比赵商商先下车。
他下车后看上去并不放心,站在街边没有立即走,赵商商打开车窗,笑眯眯地跟他挥了挥手。
公交车重新启动,往前开。
赵商商抱住书包,用指甲刮着上面晒干的泥巴点,突然忍不住探出头回望,江巡还在下车的位置,旁边多了个穿黑色风衣的瘦高女人。
看身形和气质,应该是昨天傍晚跟江巡在同一辆车上的那人。
是他妈妈吗?
还是别的长辈?工作上的合作对象?
赵商商胡乱猜测着。
-
江巡没想到会碰到牵着黑背出门遛弯的沈芝书。
遛弯这个行为跟沈芝书本身极其不搭,她更适合目光聚焦的谈判场所,和昼夜通明的会议室。
江巡伸手去接牵引绳,“给我。”
尽管古耐听话,但跟她并不算熟悉,让一个孕妇遛狗有风险。
沈芝书松开了手。古耐围在江巡身边,嗅他的裤腿和鞋,江巡弯下腰,摸了摸它的头。
“古丘成说你今天去种树了?”
“学校组织的。”
他身上弄得有点脏,校服外套松松垮垮地敞开着,头发被随手往后拨过,有些乱,白鞋变成了黄褐色。
与沈芝书记忆中的样子有所不同。
或许真的是因为他们太久没见了,她每次都是从古丘成传过去的照片里看见他。
“刚才那个女孩是你同学?”
赵商商在窗口探头跟江巡挥手的时候,沈芝书看到了,觉得她长相秀气可爱,笑起来很讨喜。
“她叫赵商商。”江巡说。
“我交到朋友了。”
沈芝书眼神中流露出诧异。她长相英气,五官和面部轮廓深邃,加之不苟言笑,似刀刃般冷厉。如今不知道是否因为在孕期的关系,整个人的气质比以往柔和了些。
风卷起路边掉落的梧桐树叶,尘埃在阳光里翻飞。
“是吗,”她说,“你可以请她来家里做客。”
第43章
“你可以请她来家里做客。”沈芝书说。
江巡没搭话, 视线投向行人寥寥的日光大道,牵着黑背朝前走。
一直走到前方暂停营业的军绿色报刊亭, 黑背在低矮的落叶堆前嗅来嗅去, 江巡回头看,沈芝书没有跟上来。
江巡遛完狗之后洗了个澡,换上干净衣服, 身上还萦绕着湿润的水汽。头发刚吹干,重新变得蓬松柔软,像青天的云絮。
晚饭古丘成定了营养餐, 三人吃得极其健康且寡淡。
餐桌上沈芝书坐主位, 左手边是江巡,江巡对面是古丘成。各据一方, 处处透出古怪的氛围。
一旦古丘成停下话题,就只剩下客厅里古旧的西洋钟走动时发出的寂寥声响。
江巡吃完之后带着三花在院子里逗留了会儿, 然后上楼进了画室。
不仅江巡不习惯,古丘成也没有之前自在。跟职业性格强势的女上司住在同一个屋檐底下, 他觉得要折寿。
二十四小时随时准备进入工作状态, 接受工作任务。
古丘成把饭后水果送去画室时, 沈芝书回了房间。
门锁扣上, 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古丘成为此长舒了一口气, 他把剥开的晶莹的柚子肉放在江巡桌上。
再三考虑之后说:“要不我还是先搬出去。”
江巡翻看着手里的画册, 垂着一截脖颈, 头也没抬地否定:“太麻烦了。”
“你跟她工作七年了,还以为你能适应。”
“问题是之前的七年里我没跟她住同一栋屋, 不必跟她一起吃晚饭, 也不会在早上伸懒腰打哈欠的时候看见她。”古丘成说。
打工人跟老板同住, 想想就窒息。
“我能理解。”江巡放下画册,认真地对古丘成说:“可如果你搬走了,剩下几天,只有我跟她两个人住在这里。”
古丘成充满期待:“你一定能应付的吧?”
江巡戳破他的期待:“我觉得不能。”
“她是你妈。”
“我跟她相处的时间不如你多。”
那天江巡在画室待到了凌晨。
沈芝书来以后,他看似没有受多大的影响,可他的睡眠质量确实变差了,变得更加难以入睡。
江巡距离现在最近的一次跟沈芝书长时间相处,是两年前外公去世。他们完整地相处了两个昼夜,料理外公的后事。
下葬的前夜,落了整夜的大雨,伴随着轰隆的雷声。
江巡因为守灵通宵没睡,隔着窗户看外面,紫色的闪电在乌云的缝隙里乍现,像有一盏即将燃尽的煤油灯高高悬挂在穹顶之上,火苗危险摇曳,世界即将陷入永夜。
那时沈芝书在灵堂的另一角跟律师团谈事,他们声音严肃,却分贝不大,响在雨夜里,如同收音机里的白噪音。
某个瞬间,她似乎抬头看过他,关注过他。
也仅仅只是一瞬,沈芝书重新跟面前的精英团队表达诉求。
第二天凌晨五点,雨停了,清晨的薄雾笼罩大地,一切恢复如初。
墓园的松柏上挂着清透的雨珠,乌鸦的鸣叫穿透深浓的绿意,传达到每个宾客耳边。
外公的骨灰被埋入地底。
下葬的当天下午,送走宾客后,沈芝书在傍晚六点左右赶往机场。
她走之前有交待过江巡一些事项,公式化的口吻,事后江巡怎么也回忆不起来她具体说了什么,脑海中只有她穿着黑色粗花呢外套的样子,嘴唇翕动,胸襟前的白花像一只欲飞的白鸽。
从外公停止呼吸到下葬的这几天里,江巡的情绪稳定,没有出现大的起伏。
睡前他看了会儿电视,戏曲频道又在播外公最喜欢的京剧《穆桂英大破天门阵》。
晚上他梦到了外公,他穿着中山装,拄着拐杖,走在河的对岸。
江巡大声喊他,想要跟他再说点什么,却一直追不上,无法过河。
梦境里的道路与河是扭曲的,漫长没有尽头,他明明已经跑得那么快,撑着拐杖的外公却始终走在前头,不肯停下来等他。
脚下野草和荆棘藤蔓越来越高,没过头顶,外公从眼前消失了。
梦里声嘶力竭呼喊的窒息感蔓延到了现实,江巡醒来以后头很痛,太阳穴一突一突地跳。
他蜷缩在床上,大半边被子掉到地上了,用力地喘气,像搁浅后濒死的鱼,密封罐头似的房间里响起他粗粝的呼吸声。
外公去年的第一年里,江巡经常做类似的梦。
他频繁地梦到他。
经过时间疗愈之后,吊诡离奇的梦境逐渐消失,周期延长,外公逐渐变成了被相册框住的影像,变成画里的松涛云雾,和天上的星。
江巡重新适应了安静且有点孤单的生活,一直到后来在七芽山遇到赵商商。
三花在外面挠门,发出叫声,表示它想要进去。
江巡不开画室的门,它估计赖在门口不会走。江巡想到现在住在外婆房间的沈芝书,把猫抱了进来。
“嘘,安静一点。”
他把猫放在膝上,捏了下它软软的爪垫,“你该睡觉了。”
三花尾巴扫了两下,躺在他腿上梳毛,丝毫没有要回自己窝睡觉的迹象。
江巡在手机上搜,“小猫为什么大晚上不睡觉。”底下有条答案,“可能猫随主人。”
于是他没有再继续寻找答案了,网友并不一定靠谱。
这一晚江巡失眠时,继续画了红衣女侠和书生的故事后续,听了半小时左右的电台相声,听到后面,他觉得一般,关闭电台,改而听起了之前赵商商说相声留下的录音。
想到赵商商,江巡没由来地高兴了一点。
江巡想要拨动时钟,迅速过度到明天,换上校服,背着空书ᴶˢᴳ包去上学。
他并不热爱这项集体活动,也尚未建立起对十五中的深厚感情。
但他可以在9班的教室里看见赵商商。
赵商商爱睡懒觉,但从不迟到,品质良好。
-
早晨,江巡继续在餐桌上吃清淡的营养餐。
古丘成送他去学校的路上经过一家炸鸡店,把车停在路边,进店怒点了几份炸鸡汉堡和许多炸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