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着暴雨的安怀市,起了大风,周聿白几乎全身都被打湿,额前碎发滴着水,眼神冷淡,他把手里的那封信扔到岁淮脚下,“行,你走。”
他锋利的口吻融化了夏夜的燥热:“今天你从车站离开一步,以后我们就再没关系,你跟周家也没半点瓜葛。你去做你的流浪者,我继续做我衣食无忧的大少爷。你没爸没妈被人欺负,穷得叮当响吃不起饭,你遭的什么罪,吃的什么苦,受的什么委屈都别跟我说,别求我,别找我,别跟我攀关系。你没那个资本。”
岁淮声音比风还轻,比雨更大。
“好。”
“别说你喜欢过我。”
“好。”
“以后见着人了就说是你岁淮跟周聿白决裂,头也不回地走,就他妈是一匹养不熟的狼。”
“嗯。”
周聿白淡漠却充满戾气的声音像刀子,割裂两人最后的联系:“别后悔。”
“不会,”岁淮坚定说,“我永远不会。”
周聿白仰着头,雨珠落进他的眼眶里,充斥着红血丝,冷漠地像块冰棱:“滚吧。”
岁淮滚了。
她离开的决绝。
多年来互相珍视、互为软肋的两个人,从这一刻开始,彻底决裂,背道而驰。
第44章
摊牌
岁淮在兴城住下的第二晚, 钟晴和周盛巡便来了。
从她喜欢周聿白这件事被周盛巡知晓以后,她就知道,钟晴迟早有一天也会知道。但没想过,这一天来得这么快。更没想过, 是她自己坦白。
周盛和钟晴坐在客厅里, 没有电视机里的家长里短, 也没有电话里的研究探讨,只是这么静静地坐着, 等着她。
岁淮低声喊:“……叔叔,阿姨。”
“岁岁, 你跟阿姨说是不是周聿白欺负你了, 阿姨帮你教训他好不好?”钟晴抱住她, 满眼心疼, “我老早就觉得你们俩之间出了问题, 怪我, 还以为是小矛盾没当回事,这次我跟你叔叔回来了,咱们一家人好好聊聊好不好?”
钟晴越是这样, 岁淮越是愧疚, 她低着头,千万分挣扎还是觉得这事儿不能再瞒了。她退后一步, 正式地朝着钟晴和周盛巡鞠躬:“叔叔阿姨,对不起。”
“你这是干什么啊,你这孩子——”
“阿姨, 我跟周聿白之间不是您想的矛盾, 也不怪他,是我的问题, ”岁淮吞咽着,嗓子里像是灌了几斤黄沙,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往外冒,“我是喜欢周聿白,喜欢很久很久,我从来都没有把他真心当作哥哥。对不起,这件事我瞒了他,也瞒了你们。”
钟晴惊愕住,半天说不出话来。
许久许久,她才像是缓过来,想问话,可又顾及着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心思敏感,思前想后有些问不出口。那眼里,有失望,有不敢置信,还有后悔。
岁淮看得难过。
她像是一个吸血虫,还是一个依附周家养活还不知天高地厚的吸血虫。
“……阿姨,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岁淮低声承认,“很早以前我就喜欢他,周聿白不知道,我跟他这段时间弄得很僵也是因为这件事。”
钟晴胸膛起伏,别过头。
周盛巡沉着脸,站起身,高大的身材在岁淮面前像一座山,他敛着眉,看起来疏冷漠然极了,没有以往半点亲和的模样。
“岁岁,”他还叫着她的小名,语气却满是不赞同和警告,“我跟你钟阿姨当时带你回来是因为觉得你可怜。小小的孩子,没了爸妈,没个上人,家也赔了高利贷,没地方住,你钟阿姨觉得以前跟你妈妈是好朋友,这才把你接回来住着。说白了,是同情你,可怜你。这些年,我跟你钟阿姨没有苛待过你,扪心自问,也算是把你当亲生女儿对待了,对外、对内都说小聿是你哥哥,你是小聿妹妹。我们以为这件事你应该清楚,可谁都没想到,你生了这样的心思。”
他话说的重,钟晴有些于心不忍,拽了下周盛巡。男人仍是那副沉着脸的模样,誓要在今天把话说清楚的样子:“岁淮,话说白了不好听。我们希望你明白,小聿将来的妻子是一个身份、家境、各方面都能跟周家配得上的,而不是你。明白吗?”
一句话像个刀子,周盛巡每说一个字,岁淮心里就多一个窟窿。
她没想错。
这些年,在周家,始终她都是外来者,她是因为被可怜、被同情才会被捡回来的。
一个寄人篱下的人是没有资格反驳这些的,周家于她有恩。
岁淮以前很害怕周家夫妇哪天不喜欢她了,就把她送回去。一开始她经常做这样的噩梦,但是噩梦惊醒时,钟晴会坐在她床边,将她抱进怀里,轻拍着她的背,“岁岁乖,阿姨在。”有时候听她梦呓着喊妈妈,钟晴心疼得不行,搂着小姑娘,亲亲她额头,哄着:“妈妈在呢,岁岁,妈妈在呢。”
后来那种噩梦就没再做了。
今天就是噩梦成真的那天。
原来噩梦成真的这一天,也没那么恐怖,岁淮整个人都是麻木的,她甚至感受不到心脏的酸疼。
人疼到极致的时候就是麻木的。
像是一个躯壳活在世上。
“叔叔阿姨,这些年谢谢你们的照顾,若不是你们,我可能活不到现在。”岁淮深深地鞠了一躬,久久未起身,她保持着这个弯腰鞠躬的动作,轻声说:“你们放心,我会离开周家,以后都不会缠着周聿白。这些年,谢谢你们了。”
钟晴眼红了,周盛巡搂着她别过身,不让她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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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淮改志愿这事孟西沅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传到她耳朵的时候,已经多了好些事情。比如周聿白貌似为了这事跟岁淮大吵一架,两人在车站当着一众人决裂;比如章盈和余伟他们惊愕不已,问了半天也不得知理由;比如钟晴和周盛巡为了这事特地从基地回了趟家,但依旧改变不了既定的局面,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夫妻俩连夜又飞回了基地,岁淮彻底在兴城住下了。
周聿白录取的是京大,孟西沅在传媒大学,两所学校隔得不远不近。
也算是全了两家人的心事。
钟老爷子听说两人都来了京市,乐得合不拢嘴,连夜在京大和传媒大学路口的市中心购置了一套房产,打算置办成周聿白和孟西沅来京市读书的房子。
开学前半月,钟老爷子来了信,让两个孩子提前去京市陪陪他,实则也是当个中间人给周聿白和孟西沅培养感情。孟家看破不说破,孟西沅也没推辞,收拾东西买了周六的机票。
当天买完机票,孟西沅就给周聿白发了消息,问他要不要买一张。
没回。
之后她又发了几条消息,全都石沉大海。
周聿白看不上她,对她没感觉,这事儿孟西沅清楚,但周聿白从没如此忽视她,连一条消息都不回。
隔天就是周六,孟西沅等不下去,她人在沪市,打算连夜飞安怀去看看。
人还没走出去,孟家的下人进门说:“小姐,有人找。”
“说我没空,推了。”孟西沅忙着上楼收拾行李,头也没抬,刚踩上台阶,便听见下人说:“周家少爷找您。”
她一怔,蓦地回头,“谁?”
“周家少爷,周聿白,在会客厅呢。”
“我去换件衣服!”
孟西沅利落地换下睡衣,去了会客厅,几天来没联系到的人这会儿突然出现在沪市,还是在她家,觉得有些不真实。
推开会客厅的门,没有人影,孟西沅喊了两声周聿白,直到在偏厅的阳台看见,脚步却猛地顿住。她最先看的不是周聿白那张脸,而是他指间正在燃烧的东西。
青雾弥漫。
这几乎颠覆了孟西沅的认知。
“周聿白?”她朝他走去,“你什么时候来的沪市,你知不知道这几天我给你发了多少消息打了多少电话,你一个都没回!钟爷爷让我们提前去京市陪他!”
周聿白坐在椅子上,长腿敞开,烟雾弥漫间闻声看过去,见到是她,脸上没有一丝被人发现秘密的意外或错愕的神情,只是淡淡地收回眼神,低着头,手掸了掸烟灰,动作略显生疏,在孟西沅的注视下将烟撵灭,一句话未说。
对上他的目光,孟西沅忽然心头一跳,没有来由的慌乱。
“……你什么时候抽烟了?”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
“比如?”
“比如你面前这个人看着人模人样,其实狼心狗肺,坏得很,别把心思放我身上,不值得。”
孟西沅听出来他话里的攻击性了,皱着眉:“诋毁自己很有意思?还是在这儿装着抽烟很熟练,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十足的丧货很来劲儿?”她眉眼越皱越紧,手机举起来给他看,“我们现在得去京市了!”
“有必要吗?”
孟西沅皱眉,没懂他意思。
周聿白扯了扯嘴角,慢悠悠地说:“在你面前装有必要吗?我早说过了,我对你没感觉,你什么样儿、做的什么事儿、说的什么话,没感觉就是没感觉。我现在这样全是因为自己的事儿,要么,就是为了别人的事儿,”他顿了顿,声音淡漠,“那个别人,不是你,孟西沅,希望你认清事实。”
“我知道不是我!从跟你再见的那一天我就知道影响你情绪的人可以是任何人也不会是我,因为你看我的时候还没看手机和任何一件玩意儿有兴趣!但是这不代表我就无所谓,就是一个死人,”孟西沅安静的情绪变得激动,声音带着愠怒和质问,“周聿白,你现在可以不喜欢我,但是你也不能这么无视我,推开我,让我这么跌份儿吧!”
“所以你就去跟岁淮说那些话!”周聿白忽然情绪失控地吼了声,他心口剧烈起伏着,冷淡的皮囊破了功,“我说了,咱俩不合适,处再久都没感觉,光想想以后要一起生活的场景都觉得没劲透了、生活无望了的那种不合适你懂吗?这些根本跟岁淮没关系,有她没她都一样,我对你没感觉。你呢,你反而去跟她说了些什么,说我是为了摆脱她!说她应该走的远远的!就因为你她改了志愿,四年都得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南洋市!你凭什么这么说她?你算老几啊?”
周聿白额头青筋暴起,克制住脾气才收敛住情绪,指了指孟西沅说:“别让岁淮再看见你,不然这事儿没完。”
孟西沅憋了许久的眼泪涌出,气极又委屈:“周聿白你他妈王八蛋!你为了岁淮想要跟我绝交老死不相往来是吧!”
“是。”
“岁淮就那么重要?”
“是。”
“为了她你不怕得罪孟家?”
“是。”
“好,行,周聿白你有种,我孟西沅以后再多看你一眼我天打雷劈,你就继续当个自以为是的英雄保护伞去好了!这京市也不用去了!”孟西沅狠狠擦掉眼泪,忽然冷笑一声,“岁淮不会回头,她也不会喜欢你了,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挽回,周聿白,我等着看你的笑话!”
第45章
流星雨
离开孟家以后, 周聿白去了电影院。
去年国庆节玩的雪景地已经正式运营成横店,夏季不少剧组都在如火如荼的拍摄。周围的那家电影院因为横店的原因,周边建起了护栏,顾客越来越少, 不到一年工夫, 由原来红火生意变成现在的门客凋零, 快要倒闭。老板是个中年男人,穿着老头白背心儿, 打着蒲扇,站在一辆货车门口吆喝, 指使工人搬设备小心点。
“老板。”周聿白走过去。
男人打着哈欠, 身上汗津津的, 懒懒道:“歇业了歇业了, 影院搬到市中心的国际商城, 去那儿看。”
“设备全搬走了?”他问。
“搬的差不多, 看不了。”
周聿白淡声说:“只要一台投影设备,一间观影室,”看着老板不耐烦的神色渐渐转为疑惑, 他从兜里拿出一张卡, “今晚我包场,你所有的损失在卡里过, 不限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