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色死寂,那人面露意外。
天台门探进来一束月光,不够强,不够亮,但足以照亮少年的双眼。他错愕,意外,什么情绪一闪而过,又恢复了平时的清冷。
但没用,岁淮看见了,她先一步看见了。
月光泄露了少年人未来得及藏起来的温柔和爱意。
岁淮站在半明半暗的交错地界里,喊了声那人的名字:“程清池。”
“你是不是喜欢我?”
第43章
决裂
这一年的夏雨来得突然, 淅淅沥沥的雨珠敲打着铁门,天台的铁棚噼里啪啦响。月光照着浮尘,空气仿佛静止流动,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程清池站在最高层, 头垂着, 望着她, “高三上学期全市统考后的国庆,你、周聿白、章盈和余伟去了沪市, 去雪景地之前你们看了场电影,记得吗?”
“西奥斯特的妹妹。”岁淮接。
“对。”
屋外电闪雷鸣, 狂风大作, 楼道里满是过道风引起的轰鸣, 在这样嘈杂的环境里, 程清池脸色平淡地说:“你当时问了周聿白几个问题, 问电影里的男女主人公的感情他怎么看, 他说他尊重每一种感情,存在即合理。你当时好像没什么反应,继续转回头看电影了。”
岁淮:“你怎么知道, 你不是留在安怀市的医院照顾你妈妈吗?”
“那天我舅舅来了安怀, 我……买了那晚最后一趟高铁票去了沪市。”程清池轻而缓慢地说,“那场电影就坐在你的左后方。”
当时电影院全场黑暗, 只有大屏幕上的白光照下来。
屏幕上当时正好播放在流星雨的一幕,七彩流光,照射出来时, 整个电影院的人也像是沐浴在流星下。而坐在程清池前方的岁淮, 她的唇弯着,偷偷瞥向周聿白的眼睛里, 熠熠生辉,里面的爱意多的快要溢出来。
岁淮轻声:“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不一样的,你看周聿白的时候,”程清池走下来,宽肩挡住天台门灌进来的风和雨丝,抽出一张纸巾递过去,他说:“跟我看你的时候很像。”
少年身上是类似海盐的清爽味道,在这逼仄的黑暗楼道里,在潮热闷燥的夏夜暴雨中,在岁淮的心重重地摔成一片碎玻璃时,以不可阻挡之势,扑面而来。
岁淮拿过那张纸巾,擦着脸上的眼泪,低着头,久久地沉默着。直到雨下的小了,风也停了些,她再次开口:“喜欢我没结果的,程清池,你别喜欢我了。”
程清池没回答有关“喜不喜欢
她”的任何话题,只是说起另一件事:“明天填志愿,你选好了吗?”
“嗯。”
“能告诉我你的志愿吗?”
她没懂他意思,抬起头。
这一刻岁淮忽然意识到眼前的少年好高,眼睛好清亮,看向她的目光好专注。
她躲闪开:“你问这个干什么?”
“在今晚遇见你之前,我想过很多次,要不要联系你,询问你志愿的学校有没有选好。如果选好了,就接着问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是哪些城市,如果没有选好,还是会接着跟你说,我这里帮你挑了几所符合你投档的大学,要不要看看。抱歉,稍微有些激动说得话多了,其实很简单,我就想跟你说——”
程清池的声音像极了棋子掷地,既轻而重:“岁淮,我们一起去同一所城市上大学吧。”
他没有回答喜不喜欢她,而是用行动证明他的未来里都是她。
-
在填志愿的前一晚,大雨滂沱。
程清池和孟西沅的话在耳边交错回响,章盈和余伟发过来的电影和小视频一个接着一个,周聿白在上楼时与她对视的那一眼。
所有都在眼前浮现。
岁淮坐在书桌前,手边是这几天做好的志愿攻略。摊开纸页,上面一一列举着所有的大学,除了排在最前的安怀市的几所大学,还有江省的几所,再往下是最南方城市的一所大学。
岁淮拿起笔,将上面的每一所大学全部用黑笔划去,一所一所的划去。划一笔,纸张就多一条痕迹。直到划去最后一所,她揉皱,用手拂开,仍纸团随掉落在角落。
暴风雨,静谧的卧室,一支黑笔,一张新的白纸。
岁淮重新翻开了那本报考指南。
-
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也是在一个下午。
她被南市的一所师范大学录取。
整理好通知书,塞进书包里,岁淮开始收拾行李,她只带走一个行李箱,里面都是些生活必需品,其他的打算以后慢慢来。走之前,还带上周盛巡给她的钥匙,前些天她跟周盛巡发了条信息,说要回兴城一趟。
兴城是岁淮的家。
那里离安怀市不远,高铁一个小时就到,她买了六点半的高铁。
出发去高铁站前,林姨正好买菜回来,挎着篮子,正在换鞋呢一回头看见岁淮拉个大箱子,忙不迭问:“岁岁你这是去哪儿啊,还拉个行李箱,去同学家住?”
“我回趟家。”
林姨愣了,显然没反应过来除了周家岁淮还有哪个家。
这个反应实属正常,岁淮解释了句:“兴城,我爸妈住的地方。”
林姨惊了,“你这、怎么这么突然?先生夫人知道吗,小聿呢,你跟小聿说了吗?”
“说了,钥匙还是叔叔上次给我的。”岁淮给林姨别了别耳后的白发,“林姨,长这么大都是您照顾我,辛苦了。自从我来到周家,这些年我一次没回去看过,现在我成年了长大了,想回去看看。通知书我拿到了,您不用再替我留意,一直到开学前我就都住在兴城不回来了,您别担心我,我会跟您打电话的。”
林姨被她一番话弄得晕头转向,刚点头又犯迷糊,抓住她话里的字词,“通知书到了啊,那所大学啊?”
岁淮抿唇,半晌说:“南洋师范。”
“……什么?!什么师范?!”林姨篮子一松,掉在地上,以为自己听错了,“岁岁啊,你别吓林姨,你是不是说错了啊怎么会是南洋师范呢,不是安怀师范吗?”
“林姨,您没听错,是南洋师范,”岁淮心口微微起伏,喉咙艰涩,“我改了志愿。”
林姨震惊地说不出话,她没多少文化也知道志愿这一改一录取就再也不能回头了,刚要骂岁淮糊涂,又听她说:“林姨,有个东西你帮我交给周聿白。”
那是一封信。
里面只有一张银行卡。
-
七月份的安怀市,暴雨不断。
岁淮来的路上堵车,距离发车时间只有十分钟,看着来不及,她改签了下一班。下车那会儿雨下的特别大,全身都打湿了,岁淮抽出几张纸巾擦身上的水迹。擦得半干,把纸巾扔进垃圾桶,准备进站等车。
一道刹车声在身后响起。
轮胎与地面摩擦出刺耳声音,雨珠砸砸车盖上叮叮咚咚,随后是车门被重重甩上的闷响,鞋踩进水窟隆里,一步一步靠近。
岁淮拉着行李箱,闻声抬头,透过光滑的玻璃墙看见了身后的人。
握住行李箱的手指倏地收紧,怕看错,她眨了下眼,定睛看着玻璃窗折射的人影。
他追来了。
周聿白。
“转过来。”他说。
岁淮停了几秒慢慢转身,回头,周聿白单手撑着伞站在雨中,大雨不停地砸在伞面上。另一只手垂在裤腿边,手里是一封信,她让林姨给的那封。
“你知道了?”她说。
周聿白没回答她的问题,也没说起手里的信,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雨丝从伞外飘进来打湿他的肩膀,空气中夹杂着水汽,他前额的碎发也被晕得湿淋淋。他不着急,岁淮着急,看了两眼手表的时间后,才听见周聿白问:“什么时候改的志愿?”
来了。
这一刻还是来了。
她回:“填报的前一晚。”
“理由。”
“没有理由。”
“我说,”周聿白脸色冷下来,口吻低沉地加重字音,“理由。”
岁淮感觉呼吸都是潮湿的,她轻轻吐气:“去哪里上大学是我的自由,我看见了更好的大学,有了更优的选择,所以临时改了志愿,不可以吗?”
“岁淮。”他念出她的名字,而后道:“你没发儿骗我,你骗得了所有人也没法儿骗我。”
周聿白左手撑着伞,指节一松,伞落在地上。
伞面与地面接触的那一刻,他迈开步子走近,停在岁淮距离几米的地方,从兜里拿出一个纸团扔在她怀里,“为什么临时把安怀改成了南洋,你所有的大学都是安怀本地的,为什么一个晚上全部划掉?还有这封信,里面的银行卡是什么意思,还钱?还是还什么?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那你呢!”岁淮心里的那股火再也压制不住,把纸团扔回去,砸中周聿白肩膀而后掉落在地,她吼回去,“你都要去京市上大学了!我为什么不能去南洋!”
周聿白盯着她:“谁跟你说的?”
“你别管!”
“你就说谁说的。”
“有什么意义吗,没意义!问题在于你这样做了。”岁淮心口剧烈起伏着,眼眶也红了,“我现在问你,你是不是决定去京市了?”
“我这样做是觉得,只有分开才能让你跟我都好好冷静一下……”周聿白一手摁在她肩膀,想要她冷静下来,被岁淮拂开,躲到一边,用那充血的红眼眶直视他:“你就说是和不是。”
“是。”
“你承认了。”
“我承认,”周聿白说,“我这样做是想让你跟我都冷静冷静,岁岁,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冷静以后,咱俩分开一段时间以后你就会发现也许你对我算不得男女之间的喜欢,你只是错觉。”
“究竟要我说多少遍你才知道,不是错觉不是错觉不是错觉!”岁淮两手抱着头,不想再听,她泛红的眼尾充斥着怒气,睫毛轻轻阖上,再睁开时掉下一颗眼泪,“周聿白,其实你挺残忍的。你凭什么觉得我就得一定要跟以前一样,当做什么事没发生一样跟你相处?还是你觉得你有足够的信心让我不再喜欢你,甚至把你忘的干干净净?周聿白我跟你说实话吧,没有人能够在表白失败后还能退回正常关系,没有!我们俩只能这样你懂吗?你有你的生活,我也有我的生活,喜欢你是我的事,我也说过了是我的错,跟你没关系,你该疏远我疏远我,该讨厌我讨厌我,你这样一副卑微的姿态干什么啊!”
她不需要他退而求其次,打着“为她好为咱俩好”的名义委屈他自己去京市上学。也不需要戳破这个秘密之后为了维护这段岌岌可危的关系而战战兢兢。
回不去就是回不去了。
眼泪汹涌而下,岁淮没擦,也不管了,她抖着手指着周聿白,剧烈起伏的心口像是被捅了几个刀子,在不停地往外渗血。进站口来来去去多少人,有多少看过来的异样眼光,他们俩现在这种行为有多傻逼已经顾不上了。
“你凭什么觉得我离了你就不行,周聿白,没有谁离了谁活不了,咱俩也一样。你想继续把我留在你身边当妹妹,你依旧当事无巨细照顾我的好哥哥,没可能的。我总会离开安怀,离开你。有句话忘了跟你说了,其实上次生日宴过后我好像忽然明白了,你有句话说的不错,这个年纪我们都还不成熟,很多事情不说的时候以为要死要活,一辈子都这样了,说开之后反而没那么执着了。在此之前,我是喜欢你,喜欢到没你就觉得不行,但现在不是了。”
她扭头,清醒地告诉他,也告诉自己:“周聿白,我已经不喜欢你了。所以,要走也是我走。”
车站的一切好像静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