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
周聿白坐着不动。
“你霸道,晚清在你身上复活了吧!”岁淮起身朝他那边抢,周聿白抬起一只手挡,车身此时正好拐过一个弯,车速一刹,距离在半秒之内疾速缩短,岁淮因为惯性直直朝着周聿白压过去。就在两张唇快要意外触碰时,周聿白先一步别开头,脸颊侧过去,岁淮的唇重重地擦过他的嘴角,侧脸,耳廓,脖子。
温热的触感像是火星,烧得岁淮浑身发烫,大脑晕晕乎乎,可随之而来的,是亲眼看见周聿白躲避她的唇而后知后觉涌上的酸涩。这跟亲眼看见、亲耳听见周聿白拒绝她没两样,因为不喜欢才那么想都不想地去躲。她没了思考能力,双肘也失去力气,任由自己往那边的车窗玻璃上撞,就在额头快要撞击上去时,一只手垫在了中间,额头轻轻落在周聿白的手掌心内。
这就是这段感情最残忍的地方。
——无论什么事,什么时间,两个人之间说了再狠的话,他还是会在第一时间护她。就像这样,用手背垫着玻璃不让她受伤,让岁淮眼睁睁地看着,听着,体会着周聿白对她毫无保留的好。
——他什么都能给她,唯独他的心。
——他什么都好,就是不喜欢她。
车内暖气缓缓流动,时间仿佛按了暂停键。
两个人在后面的动静引来了司机的注意,他也是周家的司机,知道周家那点儿事,正儿八经的继承人只有一个少爷,但是家里还有一个寄养的姑娘,也算是周家的小姐。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也就是那一眼,吓得他整个人抖了一下。
少年安静地扶起岁淮坐稳,帮她系好安全带,抬手理了理自己衣领,然后漫不经心地朝他投来一道冷漠的眼神,带着警告。司机猛地收回视线,一丝不苟地开车,接下来的时间再没看过一眼,耳朵也自动闭上装听不见。
“把它给我。”岁淮闭着眼,声音也轻,“你不给就找个让我心服口服的理由,否则这事儿没完,我看见你一回我就抢一回。”
“要理由是吧,我给你。”
周聿白忽然坐起来,腰背挺直,那股松散的劲消失得一干二净,左手捏住岁淮的下巴,强硬地将她转过来,目光下移,落在她刚刚摩擦过他嘴角的唇上,用指腹一点点地、慢慢地抹掉痕迹,“你可以生气,可以怨我,可以跟我犟,但是有一点,岁淮你给我记住了。”
“——我不会让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出一丁点儿事。”
第33章
不后悔
在愈发寒冷的天气和接连不断的考试里, 高三上学期逐渐走到末尾,学生们经历了一学期紧锣密鼓和繁忙充实的课程,在结尾时稍稍放松不少,在外工作一年的大人们也随着年假回归家庭, 整座城市鳞次栉比间都亮起了万家灯火, 人气儿和年味儿渐渐充盈起来。
钟晴和周盛巡也打了通电话回家, 夫妻俩说在岁淮十八岁生日前回来一趟,给她庆生。
电话是周聿白接的, 听到后,平淡地“嗯”了声, 没说别的, 嘱咐道:“你们回来注意安全。”
周盛巡是个男人, 天生对情绪敏感度不高, 在那头笑着说“儿子长大了话都少了”, 被钟晴一把抢了电话, 女人第六感最准,没说两句就嗅出点不对劲来,“跟岁岁吵架啦?”
“没有, 忙着期末考试, 没空。”
“想骗你妈,你还嫩着点, ”钟晴和周盛巡还在科考基地,不知道俩人又奔赴在哪个深山丛林中,为了打通电话即使去了有信号的地方, 通话也是断断续续的。她说:“混小子你是不是欺负岁岁了, 我告诉你啊,不许欺负妹妹, 小心我跟你爹回来揍你,听见没?”
妹妹这两个字,平时听着没什么,现在听来格外应激。像踩着什么雷区,周聿白皱着眉,深吸口气说:“妈,问你件事儿。”
“说。”
“岁岁当时真的是被你们从垃圾桶旁边捡回来的吗?怎么那么巧就刚好寄住在我们家?岁叔叔这么多年杳无音信到底怎么了?”
他接二连三的问题抛过来,砸得钟晴懵了好一会儿,反应过来,她声音忽然很不自然地扬高:“臭小子你欠揍了是吧,无法无天了是吧!你听听你说的这话,这语气,把你爸妈当什么了,人贩子啊!”
“妈,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管你什么意思,”钟晴训他,“这话以后别让我听见从你嘴里说出来,听到没有?”
周聿白教养好,钟晴和周盛巡的话他一直都听,这回却长久地沉默着,不仅没答应,反而在电话挂断前提起了另一件事:“上回岁岁说看见他了。”
“谁?”
“她父亲,岁全亮。”
这下轮到钟晴那边缄默了,话筒里只有轻微的喘气声,钟晴声音变得严肃,不怒自威:“周聿白,这事儿你给我听好了,别乱说,别闹大,也别乱行动,我跟你爸自个儿有想法——”许是觉得太严厉了,快要到呵斥警告的程度,钟晴缓了缓声音又柔和下来,哄了哄,“儿子,妈知道你跟岁岁长大了,今年过后就都是成年人了,有些事情你们总要知道的,但还不是现在。爸爸妈妈不在你们身边,常年满世界跑,你们两个心里苦爸妈知道,妈妈在这儿跟你说对不起,刚刚也不是故意凶你,就是想让你明白,你们是长大了但是还没有那么大,成年人的世界不只有儿女情长和小家庭,明白吗?”
周聿白低着头,双肘撑着膝盖,他在思考,没法给出回应。钟晴也不逼他,又柔声叮嘱了几句,才挂电话:“跟岁岁说,生日前爸妈回来给她庆生,咱们一家好好聚聚。”
“嗯,您跟爸多注意身体。”
-
岁淮洗完澡下楼那会儿,电话已经挂断了一刻钟,周聿白依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头低着看脚尖,不说话,也不动。
“你怎么了”这四个字已经到了嘴边,又被她吞了回去,去冰箱里拿了杯酸奶喝,边刷视频边上楼。
“复习的怎么样?”周聿白叫住她。
他这人精啊,知道只叫名字她大抵会装听不见,便找了个她刚结束的事情作为话题。岁淮随口“嗯”了声,接着上楼,又听见他说:“爸妈说过几天回家,咱们一家四口过生日。”
脚步就这么停在台阶了。
岁淮攥紧酸奶瓶,那颗勉强还算平静的心脏听到这句话后彻底乱了。钟晴和周盛巡要回来了,把她当做家人一样对待的叔叔阿姨要回来了,如果他们知道她喜欢周聿白,还因为这件事两个人冷
战了大半个学期,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觉得养虎为患,还是觉得养了个没心没肺的家伙?
“……你告诉他们了吗?”
“没有。”他回的毫不犹豫。
岁淮回头,站在二楼旋转梯看他,“你知道我说的什么吗就说没有?”
周聿白看了她一眼,扯了下嘴角,那眼神明摆着骂她大笨蛋,“我就是知道。”
“你骄傲个什么劲儿,你知道是因为我什么事儿都摆在脸上,一看就懂。哪像你,二十岁的年龄,八十岁的心,老大人。”
他笑了笑,懒得跟她掰扯,停了停问:“十八岁生日有什么想要的礼物?”
岁淮蓦地看向他,唇抿着,一言不发。
周聿白承受着她的目光,看她黑白分明的瞳孔,像清水里浸泡的黑色鹅卵石,似玉的质感,又像琥珀。钟老爷子爱下棋,围棋最佳,有一年周聿白费了挺大劲儿才淘来一副黑白玉石制成的围棋子,各个晶莹剔透,在指腹间琢磨旋转几下,然后下掷棋盘,轻轻的“噔”一声,清脆悦耳,既有单枪匹马就能力挽狂澜的气势,又是运筹帷幄一手定乾坤的威严,那一幕久久难忘。
半晌,他听见岁淮说:“有想要的礼物,但是你没法儿送,任何一个人都送不了。”
“你先说,我听听看。”
“时光机,你有吗?要么就月光宝盒,你也没有。”岁淮声音很淡,情绪也平静,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鼻腔酸涩,喉咙像堵了几斤黄沙,“我想回到那天,那个下了暴雨的晚上,如果我没有跟你打电话的时候说掉头找余伟拿碟片,如果大路没有施工封了我没有经过那个巷子口,如果我没有选择去追他,没有发烧,没有失去意识,没有说出那些秘密,你没有听见。”
她一句句说着,周聿白安安静静地听着,直到她最后一个字和标点符号都陈述完了才抬头,“没了?”
“没了。”
“是不是忘了一个啊?”
“没忘。”
两人隔着距离对望着,彼此心里都有数,他口中的“忘了”是指什么——如果她不喜欢他,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所以根源不在岁淮说的那些“如果”,而在这个如果。
岁淮:“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清楚,做出的事情就没后悔的。周聿白,不管你怎么想,别人怎么看,将来会怎么样,但是有一句话我得说清楚了。”
“我喜欢你这件事没有如果。”
“因为我喜欢你,从来都没有后悔。”
周聿白的好,是任何一个人都比不上的好,岁淮确信,在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一个人能跟周聿白一样掏心窝子,毫无条件,不求任何回报的对她好。再也没有。所以无关对错,无关伦理道德,就像之前看的那场电影,她问他那个问题周聿白说的那个回答一样。
岁淮喜欢周聿白,这件事存在即合理,不该被任何一个假设抹杀。
-
钟晴和周盛巡抵达安怀国际机场是在下午,正值月末的一个周五,第八节 课下课后直接放学。周聿白和岁淮坐自家车去接机,一家四口团聚,晚餐在餐厅吃的,其乐融融。
席间问起两小孩儿的成绩,周聿白照旧坐稳第一,岁淮成绩这学期进步很大,从开学的六百名到现在的四百名,钟晴听了开心地合不拢嘴,“老周,咱家岁岁照这个冲劲,明年高考最低也是个211。”
“那是。”
“就算维持现在的成绩也能上个重点。”
“到时候咱俩看看学校,帮俩孩子筹划筹划,让小聿和岁岁一个城市,离得近,好互相照看。”
“我看咱们安怀本地的淮理大学就很好,排的上全国前三,离家也近,到时候小聿上这所大学,淮理旁边有师大和理工大,咱家岁岁成绩正好从两所里面挑一所!”
周盛巡宠溺地看着妻子,点头应好。
钟晴说得嗨了,倒忘了问俩孩子的意见,“你们怎么想的?”
“叔叔阿姨,我挺想在安怀本地上学的。”岁淮生长于这座南方城市,小时候的漂泊乃至影响她懂事后格外恋家,不太想出远门。
“小聿,你呢?”
三人的视线看过去。
周聿白夹了一块虾尾酥,不紧不慢地咀嚼完,放下筷子,从兜里拿出嗡嗡振动的手机,朝包厢外走,“去接个电话。”
钟晴和周盛巡继续说着。
岁淮低着头吃虾,过了会儿起身:“我去趟洗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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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手间在走廊尽头,岁淮从隔间出来后洗手,背后的另一间隔间门打开,前面的镜子倒影出那人的样子。岁淮不经意抬眼,愣住,没想到远在沪市的人怎么出现在了这里。
那人也在同一时间认出了她:“岁淮。”
“孟小姐。”
孟西沅边洗手边笑着说:“叫我西沅就好啦。你也在这儿用餐,跟周聿白一起吗?”
“还有叔叔阿姨,他们工作回来几天。”
“替我向叔叔阿姨问好。”
岁淮淡笑:“谢谢。”
俩人只见过数面,不相熟,没什么好聊的,也因为喜欢周聿白这件事让岁淮觉得她跟孟西沅相处起来有些不太适应,点了点头便要走。
“等一下。”孟西沅叫住她。
“明天是你十八岁的生日吧,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岁淮征了怔,“你怎么知道?”
“周聿白说的,”孟西沅笑,“前几天跟他聊了两句,对了,你明天的生日宴我可以参加吗?”
岁淮缓缓眨了下眼,她还没开口回答,孟西沅先一步说:“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今天没带,想明天送给你。”
岁淮这下明白了远在沪市的孟西沅,怎么今天出现在了安怀市。看样子是来参加她的生日宴。也许,不止是来参加她的生日宴。
“谢谢你的礼物,”岁淮没有拒绝人的理由,“可以来的。”
她把地点说了出来。
“好。”孟西沅停顿几秒,忽然有些害羞起来,说实在她这副稍显小女生的样子岁淮还真没见过,只见她微红着脸,小声说:“……那个岁淮,我对你哥的心思你应该知道一点,明天你可不可以帮我说说好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