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哪——”
一句话没说完,被对面先一步出声打断——
“我这里有恩华医疗的一份资料,温记者需要吗?”
二十分钟后,温知语走出公司大楼,来到对面的一家咖啡厅。
咖啡店的街边停着一辆连号车牌的黑色轿车,温知语几个月前见过,从安琪工作的酒吧离开那天,这辆车也是同样停在街边。
这个时间点咖啡店客人寥寥,角落空桌西装大衣坐着的男人戴一副无框眼镜,很扎眼。
罗锡翘着二郎腿,十指交叠抵在腿侧,礼节性一笑:“又见面了,温小姐。”
温知语对他没什么好印象,因为安琪的事更是看他不爽,面无表情点一下头,单刀直入地问:“你在电话里说的什么意思?”
“你的好朋友没告诉你?”
罗锡看着她,镜片底下的眼神深邃得有些阴沉,像是窥在暗处无声打量人的蛇,他歪了下头,说出几个词:“孤儿院,收养,匹配手术。”
温知语表情没波动,看着他:“原来你确实早就知道。”
“是什么很难的事吗?”
罗锡显然也没有多说废话的想法,把一个u盘和几张订在一起的薄纸丢到她面前的桌面,抬了下下巴示意。
装订的纸张没有封面,第一页就是直观明了的内容。呈现了恩华医疗涉及的非法获取供体器官的产业链详细证据。
不是一对一面对当事人的采访模式。
七个人的面孔消匿在白纸黑字呈现的冰冷数字的零头。变成毫不起眼,微不足道,可以被上位者任意裁决的重复案例。
只扫过去一眼,温知语目光定住,一瞬间悚然到指尖发凉。
温知语作为其中的数字之一,从想知道是不是巧合那天起,费劲心力探寻也不过是找到了几个有相似经历的当事人。
恩华罗家的儿子,一个抬手就把所有证据甩到她面前了。
——原来我是真的跪在他面前。
那天以为安琪这句话是指她的感情,直到这一刻,温知语才明白,那是一种被赤裸裸从高处俯视的感觉。
所有经历的痛苦他都看在眼里。
无动于衷地看在眼里,像看这些不带感情的每一个数字。
“为什么给我?”
“纸上只是u盘里提出来的其中一部分,恩华涉及的可不止这些——健康的孩子是医疗资源,健康漂亮的女孩是社交资源……提供资源维持和不断扩大人脉,这是利益来源的根本。里面随便一条都足够北城时报今年的kpi了,怎么,温记者不想要?”
“……”
以为她默认,罗锡还是那副淡然的口吻,说:“做个交易,如何?”
温知语默了会儿,突然想问:“你一直都这么高高在上吗?”
“什么?”
“只是替安琪不值。”
面前的男人面容似乎有一瞬区别于常。
不过温知语没在意,也没给他再说话的机会——
“我不想要,也没有和你做交易的打算,你如果想揭露恩华,可以不必借我的手,也不用找别的棋子,直接把这些送到公安机关会更方便,就这么简单。”
温知语说完,从椅子上起身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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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新部大部分选题由杨功把关,选题审核确定,播送时间下达,素材、记录、文稿下发,这次的新闻重要性可见一斑,整个栏目的工作人员开完会之后纷纷投入准备工作。
然而变数有时候就是这么突然。
一切工作准备就绪,距离播送时间36小时,栏目组接到上级下达指示——撤下关于恩华医院的相关报道。
选题审核和认定的流程已经走过了,温知语紧张的心情变成困惑,她想不通在这个节点,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是什么理由?”
“具体情况不清楚。”
杨功从收到通知之后就直接找到了领导办公室,却只得到一句“待通知”的回复,这会儿暴躁地骂了句脏话,“听说恩华最近有动向。”
“……”
就这么个似是而非的理由?
温知语不受控地想到昨天罗锡的那些话。
罗锡突然找上门,莫非他早就察觉?是他的威胁,还是背后涉及的人出手阻拦?
温知语不太相信只是巧合。
从杨功办公室出来,温知语找出昨天接到的那个电话。
机械声响过一半后接通。
温知语直白问:“因为我不同意交易,所以撤了我的新闻报道?”
罗锡反应了两秒,忽而笑了,从她话里得出信息:“看来你手上已经掌握一些东西了。”
不是罗锡。
那么应该也不会是罗家的人。否则不会只是撤题这么简单。
方家?如果方舒盈插手,不会到现在还不提出她的要求。
温知语脑子闪过一个个猜测,试探出答案,她不准备多说,正要挂,听见罗锡出声:“你应该不认为是巧合,才来问我的吧?”
问话是双向的,温知语能从他的反问里得出答案,罗锡当然也能。
温知语不意外他猜到,“所以呢?”
“我知道背后的人是谁。”罗锡说。
默了两秒。
“你说的交易是什么?”
“挺聪明的。”
罗锡没什么感情评价了一句,不紧不慢说:“不过我这人被拒绝过之后不会再给机会了,既然温小姐不想做交易,我不
勉强。
你想知道答案的话,八点前来找我一趟,过时不候。”
-
晚上七点半。
温知语到域山山庄。
域山山庄正在设宴。
不清楚主人家是谁,温知语下车之后停在别墅外没进去,她给罗锡打了个电话,几分钟后,管家走出来,“温小姐,您请。”
大厅里人很多,现场比想象中的晚宴氛围轻松热闹,放眼过去基本都是年轻人的面孔,更像是一场社交沙龙聚会。
温知语没多看,随着管家从旋转楼梯上楼,二楼的中空看台处,落地窗的环形沙发边几个男人正在抽烟闲聊,罗锡坐在众人中间。
看见管家引人上来,他简单做了个手势,其他人识趣起身,擦身而过时,眼神不由自主往女生身上打量。
米白的针织连衣长裙和同色系的羊绒大衣,脖子上还围着条围巾。
一张过份漂亮醒目的脸,从进门就足够让所有人侧目。
温知语停在沙发坐着的男人几步外,她看了眼时间,七点四十五分。
温知语来这一趟,没抱有他直接告诉她什么有用信息的希望。更想看罗锡到底想做什么。
不应该好奇的,但说不清为什么,他在这时候出现,温知语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预感。
总感觉冥冥中有什么地方好像被她忽略掉了,发生的事才会串不起来,显得莫名。
温知语不喜欢这种困在问题里的感受。
“答案呢?”她主动问。
罗锡没回答,往外甩手做了个丢牌的动作,那天那个银色u盘从大理石桌面准确地滑到温知语面前。
“这些东西我花了好几年弄到的,不过发现在我手上没用。”
罗锡说:“当然,在你手上也没用,不过既然都来一趟了,就当我送你的见面礼,怎么处置你随意。如果不信,你也可以试试,凭你的力量,看看能不能把这些东西公布出去。”
就像她被临时撤下来的报道?
——所以确实是有人出面压下来了。
温知语看了眼那枚u盘,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罗锡从沙发上起身,端着酒杯走向她,他没卖关子,说:“半个月前,港城周氏名下隆生和百祥两家龙头企业涉嫌巨额非法交易和大额亏空,公司最大负责人周秉琛在过年前三天被相关部门稽查。”
说到这儿,罗锡挺佩服地点头,嗤笑道:“周灵昀好会玩,出手比当家人狠多了,当了这么多年败家浪荡子,说不装就不装了,大义灭亲起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罗锡将手机打开,找到一段简短的录制视频。
画面有点暗,是一个记者问为什么会这么做。
镜头对准靠坐在椅子上的男人。
男人着一身简单的白衣黑裤,衬衫袖口挽至小臂,领口扣子至上而下随意解开三颗,西装外套披在肩头,无所谓道:“既然係我嘅,接过嚟之前唔介意先砍断佢两条肮脏嘅手臂咯。”
松弛散漫,岳峙渊渟,像刚登位的年轻国王。
短短十几秒的视频播放完,罗锡不甘嫉妒,面容微沉却也服气,天之骄子的大少爷就是好命,他评价:“摆出清理门户的正义姿态,这么明显的局,还真有这么多人信了。”
“周灵昀赢了,一场毫无悬念的胜仗。所以现在,所有人当中他手上的筹码最多,没有人不想跟他做交易——
还不明白吗,温小姐,交易已经开始了。”
罗锡说:“我昨天找你的时候让人拍了照,对外说是女友,今天你决定过来,这场是我临时开的,没发现进来的时候人都在看你?你说,要是传到周生耳朵里,他会是什么反应?”
“……”
绕这么大一圈。
温知语匪夷所思,不理解他的脑回路:“不知道你对我哪里来的自信,我没那么大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