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灵昀拿水那会儿进卧室的时候顺手挑了个拼图进来,坐下之后低着头摆弄那些小卡块,说话的时候偶尔抬头瞥温知语一眼,是一个看着慵懒放松,也明显一心二用的姿态。
这会儿听到温知语这句话,周灵昀才像是突然多了几分兴趣,从看起来没什么聊天欲望的状态中脱离。
看了几眼的拼图彩纸被他夹在指尖轻轻弹了弹,周灵昀抬头对上温知语的视线,没立即接这话,似是想了想:“我为什么生气?”
没点头也没否认,似乎想听听她怎么说。
不正面回答就算了。
还能这么反问。
温知语也是服气。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好像多了点好奇和似是观察的意味,但她觉得还是有必要说清楚一点。
温知语沉吟稍许,选择实话实说:“我之前没和别人在一起过,所以不太知道应该怎么做。不过对你提出的要求来说,我应该是要给你提供一定程度的情绪价值?
基于这一点,我想知道你的心情也是正常的吧。”
不知因为她哪一句,周灵昀很轻地挑了下眉。
不过男人没接话,支着下巴看她,表情是在听的意思。
两个人之间取予对等的情况,温知语认为直接开诚公布对双方都省时省力。
“刚才也是不确定你是不是生气才问的,不是想打探你的意思。”
为了让说出来的话更容易让人接受,温知语语气里不自觉带了点安抚的意思——
“你要是愿意直接跟我说的话,我就能很快懂你的意思,对你对我都没什么坏处,不是吗?”
但她也没有勉强:“当然,如果这就是你喜欢的方式,你不想说也没关系,我以后就不问了。”
雷雨声被完全隔绝在外,房间里很安静。
温知语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睡相很好地平躺着,一条手臂搭在枕头的脸侧,手腕从睡衣的袖口露出来,另一只从被子里露出来的手里还无知无觉地握着那瓶温热的水。
可能有些困了,她的声音少见地不那么清楚,语调有点软,面容在暖调灯下显得乖顺,声音也很温和,言辞恳切到几乎有点诱哄的意思了。
周灵昀平静地听完,神情没看出来有大的波动,似笑非笑地哼笑了声:“要不是场合不对,还以为我是在听什么工作汇报。”
“……”
“分析得还不错。”周灵昀说。
他这么说,那就能算达成共识。
温知语想了想:“所以如果你真的生气,不介意的话,最好还是告诉我一声?”
周灵昀勾唇:“你真挺让我刮目相看的。”
“……”
两个人短暂地安静了会儿。
周灵昀低头重新看面前的拼图,捡起两块在灯光下对比了下。
“我以前养过一条蛇,叫克莉丝。”
温知语侧脸看他。
光线描摹着男人的脸,周灵昀不急不徐开口,神情和说话的口吻都很淡。
“是一条野生蓝巴伦,在野外夏令营的时候捡到的,很漂亮,也很调皮。”
“一开始被我带回家的时候不怎么搭理我,会在我睡觉的时候爬到床上,在我身上爬来爬去。”
温知语不由自主想象了一下那个触感,忍不住问:“你睡得着?”
“习惯了也还行。”
周灵昀没说谎,但说的也不完全是真话。
周灵昀十来岁那年,周氏的几个堂兄表弟对老爷子偏心长孙积怨已久,初中生的想法幼稚又不计后果,在某天借口把周灵昀锁进放了几匡野生蛇的阁楼。
几个人的恶作剧在几个小时后被发现败露,周灵昀出来的当晚就发了烧,连烧三天。
恢复之后的周灵昀对这件事表现得很淡漠,这位少爷从来不是会忍耐的人,有人不怕死凑上来,他自然是要报复回去的,也没做得多过分——
周家的小孩大多是过敏体质,对海鲜一类尤甚,几个参与恶作剧的血缘兄弟在某一日同样被关进那间阁楼,野生蛇被换成了等量的几匡活虾鱼,吃完才能放出来。
刚退烧的小少爷穿着睡衣站在门口,对几个人被保镖挟制跪在面前哭天喊地的声音置若罔闻。
上门要人的长辈们被保镖面无表情地尽数挡在大门外,老爷子对此也视若无睹,几个男生从阁楼被送出来便直接被抬进了抢救室。
所有人都指责周灵昀小小年纪手段狠辣,做得过分,但罪魁祸首的小少爷连眼都没眨一下。
事实上周灵昀对这个结果并不算满意。
从那天开始,黑暗和细微的动静会让他不受控地警觉,在一段不算短的时间里,他甚至会因为突然的触碰后背发凉。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周灵昀觉得只让他们在阁楼待三天,他真是心慈手软。也觉得自己实在是有点没出息。
所以后来才会把受伤的克莉丝带回家,并在一段时间放任它无常的自由活动。
直到认为当年厌怕的东西也就那样。
短暂的记忆从脑子里闪过,周灵昀眼皮轻抬,似是回神。
“谈不上喜不喜欢。”
周灵昀将指尖的卡块落到正确的位置,漫不经心道:“只是偶尔会让我产生克莉丝突然爬到身上的错觉。”
听到这儿,温知语才忽然明白过来,周灵昀是在回答她几分钟前那个问题。
-你好像不太喜欢被人碰?
周灵昀说谈不上。
但是,会有这种错觉不也是一种排斥反应吗?
温知语看着他。
她没有追问。
简单思考过后,温知语把他给的答案记下来,然后说:“好的,那我以后注意。”
周灵昀对她的承诺没发表评价,他今晚的耐心大概就到这儿了,没再说别的,只是挺温和地提醒了一下她此刻几点,然后说:“问题问完了,还不想睡么?”
……
这次闭上眼之后很快有了睡意。
不过可能因为周围的气息太陌生,温知语一开始睡得并不深。
迷迷糊糊间感受手中一道很轻的抽离感,温知语轻轻蹙眉,无意识抓了一把。
-
墙角的落地灯亮了一夜。
温知语睁开眼,下意识看了眼床边的单人沙发。
位置空着。
房间里没人,不知道周灵昀什么时候出去的。
手心里有陌生的触感,温知语从床上坐起身,看到摊开的指间,这会儿躺着一枚不规则的卡块。
昨晚握着的那瓶水被卡块换到了床头的柜面上。
温知语默了几秒,回神,下床走到沙发边,把手里的卡块放到了那幅拼图最后的一个空位上。
浴室里有新的洗漱用品,温知语洗漱过后走出卧室,在餐厅的洗漱台看见一道高瘦的背影。
周灵昀正在倒水,听见脚步声回了下头,神色自然:“早。”
他昨晚穿的衣服换了,这会儿身上穿一套简单的黑色休闲服,卫裤的两条腰带没系,两条腿长而直,裤腿下露出一截冷白的脚踝,腕骨处分明的凸起被水温蒸成粉色。
大概刚洗过澡,发梢还没干,擦头发的毛巾被随意拎在手里,苦橙叶的味道混着一点湿意,浑身上下干净清爽,很悠闲也很养眼,看不出一点熬夜的痕迹。
温知语移开视线看向窗外:“雨一直没停吗?”
周灵昀随意应了声嗯,然后说:“物业打过电话,维修人员大概十一点上门。”
温知语点头表示知道了。
手机昨晚是周灵昀帮忙充的电,这会儿在客厅的餐桌上。
温知语走过去点开看了眼,屏幕上的红色提醒显示着物业的未接电话。
她今天不上班,但刚出差回来,不确定有没有其他漏接电话,温知语点开通话记录,没有,最近一通通话显示在昨晚十点多。
收信箱也没有新的短信。
温知语回忆了下,没想起来:“他们什么时候说的十一点来,昨晚吗?”
“今早。你的电话没人接然后打到我这儿了。”
周灵昀拎着水杯看了她一眼,轻描淡写地补充一句:“可能是知道我们昨晚在一块儿吧。”
“……”
虽然是事实,但也不知道为什么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这么暧昧。
温知语没法接,索性当作没听见。
蝴蝶在凌晨登陆,好在风力在登陆前已经被大大削弱,除了昨夜的暴雨,造成的影响并不算大。
温知语回完消息,正准备收拾东西告别,听见周灵昀说:“厨房有早餐,自己去拿。”
“……”
温知语打开恒温箱,保温盒是一家酒店餐厅的logo,中西餐的口味都有,菜品很新鲜,最下一层有一个白色保温杯,看见瓶身的标签上写着的红糖水三个字,温知语顿了下。
应该不是周灵昀会喝的东西。
两分钟后,温知语拿着保温杯和三明治回到餐桌,对正在看手机的周灵昀道了声谢。
吃完早餐后接到维修师傅的电话,温知语刷卡带对方到1102。
师傅很专业,电路前后不到十五分钟修好,家里的电器设备滴滴嘟嘟重新启动。
把人送走,温知语到1101,打算把昨晚带过去的东西收走。
客厅沙发旁边地板的空地摆着一个很醒目的模型,市面上的乐高目前还没有这么大的尺寸,昨晚没看清,这会儿凑近了才看出来是一个迷宫的建筑模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