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衍从机场出来是下午三点, 太阳正烈。
连轴转了几天的身体疲惫不堪,太阳穴隐隐胀痛着,让他在上了车后便闭起了眼假寐。
朦胧间, 他听见司机问要回哪里。他习惯性地报了自己公寓的地址, 却在出口后又迅速改了口,报了沈岁宁家的。
已经很多天没有见到她了, 他出差的这几天,除了那通几秒的电话外, 她再没搭理过他, 他的每一条信息都像是石沉大海。但他知道,她肯定都看了, 只是因为还在生气,所以才不想回复。
他陷于这种单方面的追逐不可自拔, 偶尔会想起那日在她家门口她对自己的形容:死缠烂打。
他从前对这样的招数嗤之以鼻, 却没成想自己会在即将奔三的年纪用这样的方式苦苦纠缠着自己的妹妹。
真是幼稚又可笑。
却也有效。
他深知她是多么心软的人。
途中路过一家花店,他让司机靠边停了车, 下车挑了束白玫瑰。
只有这样纯洁无瑕的花才配得上她。
他抱着花,坐着电梯到了她家门口,满怀期待地按响门铃, 内心猜测着今天收获的会是她什么样的脸色。
多日没见, 她会有那么一丝欣喜吗?
房门从里面拉开, 比之前要快些。
看来她今天也想见到他,顾衍想。
这么想着, 他脸上几乎是不可控制地扬起笑意, 却在下一秒看清门内的人后, 迅速凝固。
门内站着的不是沈岁宁,而是个男人, 一个模样清秀,看起来年轻得过分的男人。
对方一脸疑惑地看着他,问道:“你是?”
我是你爹。
他想说。
但他已经许多年不这样说话了,认真追溯起来,得有十多年了。哪怕只是一张面具,在脸上戴了十几年,也和本体没什么区别了。
多年来良好的修养让他没有说出那样的话,但也仅仅只能维持到那样,他沉默地看着面前的人,沉着脸用肩膀将人撞开,堂而皇之地进了沈岁宁的家门。
对方在他身后喂了两声,没听见他的答复,安静了下来。
大概是因为他身上的气息看起来有些骇人。
顾衍的目光在屋内扫了一圈,没看到沈岁宁,只看到沙发上放着的男士背包,刺眼无比。
回过身,那人仍旧跟在他身后,神色忐忑。
他还不至于蠢到会觉得那人和沈岁宁有什么关系,也深信沈岁宁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一个新的心仪对象,但也为此嫉妒得发狂,妒火中烧。
这是连他都还未涉足过的地方,她居然让一个和她毫不相干的陌生男人进来了。
真是……
让他气得想笑。
也让他气得想……狠狠“教训”她一顿,让她牢牢记住什么叫除他以外的男人不可信。
也不对,他也不可信。
顾衍将花放在沙发上,随手勾起一边的背包,转身,丢进那人怀里:“回去吧,这里不需要你了。”
“啊?”那男生露出些许诧异的表情,“可是我和沈小姐约好了。”
约什么约,好什么好,看不出他现在已经想揍人了吗?
顾衍抬起手,松松扯开领带,笑着看向那人,缓慢重复:“我说,这里不需要你了,听明白了吗?”
那男生犹豫了几秒,在他的眼神逼迫下,心有不甘地抱着自己的书包离开了,甚至忘记要告知沈岁宁一声。
-
人走后,他就坐在沈岁宁家的客厅,抬眼打量着她家。
这个连他都还没进过的家。
直到沈岁宁终于从房间出来,手上拿着捆红绳和一瓶像血浆一样的浓稠物质。
她的质问声和他的一同响起——
“你怎么进来的?”
“为什么让一个陌生男人进你家?”
沈岁宁没理会他的问题,放下手中的东西,环顾了客厅一圈,确定那个小男生已经不在家后,看着沙发上的人,冷声:“你把人赶跑了?”
赶跑?
这个词听起来就像是他为了占据地盘,而将另一个人驱逐出去了一样。
虽然事实也确实没差,但他听了心里还是觉得有些难受。
“我只是为你的安全考虑,怎么可以这样随意就让一个陌生男人进入你家?很不安全。”他说,“你有没有想过别人要是对你起了歹心怎么办?要是我没有及时回来怎么办?我从前教你的那些你都忘了吗?”
沈岁宁皱着眉头,无比理直气壮地反驳:“这是我家,我愿意让谁进来就让谁进来。”
顾衍看着她这模样,忽然就笑了。
他在这段时间里,时常幻觉自己是条被主人丢弃,随手栓在树干上的小狗,囿于那一小块地,逃不掉,只能不断地嗷嗷叫唤着,渴望主人能在听见声响后回头看看他,然后看在他尚算忠诚的份上,将他带回去。
但是一次都没有,她对他视而不见。不仅如此,她还将别的狗带回了家,甚至不惜为此反抗他——
“你凭什么将人想得那么坏?难道我做什么还需要向你汇报吗?你是我的谁?”
他是她的谁?
顾衍气愤地站起身,逼近她,牢牢盯着她的眼睛,低声重复道:“我是你的谁?”
他本就长得高,这样骤然逼近,就像一座山沉沉地压来。
那压迫感让她不住往后退,直到小腿抵到茶几的边缘。沈岁宁终于意识到自己再无可退让的空间,抬起手,抵住他的胸膛,大声:“顾衍!”
好讨厌。
好讨厌。
明明缺席了她的生活五年,现在却堂而皇之地进入她家,高高在上地教训她,还在她家里逼迫她。
凭什么?
“不准再靠近我了!”
顾衍却没将她的话放在耳朵里,更紧地逼近,看他为了躲避自己不断下弯的纤细腰肢。
“害怕了?”他凝视着她略显慌乱的脸庞。
“这是在我家。”她强调。
“我知道这是在你家。”他说。
“你在我家威胁我?”
“这样就觉得是威胁了?”他垂眸笑了笑,忽然抬手,掌住她的腰,“这样呢?”
这还是重逢以来,他第一次这么强势。沈岁宁挣扎着,抬手用力地推他。
她那点力气用在他身上和挠痒痒没什么区别,顾衍纹丝不动,抬手将人拉近:“对我就这么抗拒,却这样轻易地让别人进入你家?”
“宁宁,别把人想得那么好,我这样你一点都挣脱不了。”
他说得没错,他这样她完全挣脱不了。
可是……太近了。
近到他身上蓬勃的热量像一张网,将她牢牢罩住。沈岁宁觉得有些呼吸不过来,也无法思考。她忍不住又挣了挣,被他警告意味般掐了下腰:“别乱蹭。”
她在爱慕着他的时候不过十几岁,只当他是个异性,心里却从未有什么哥哥是个男人这样的概念,对他最大胆的想象也仅限于拥抱和亲吻,更加不会主动去猜想他的心思。
因此,从他口中听到“蹭”这个词时,她足足愣了好几秒。
过后,才脸色涨红地骂他:“顾衍,你有病!”
第二次被她骂,还是这样近距离的,当面的。
顾衍怔了怔,没着恼,相反,还非常愉悦地笑出了声:“上次是神经,这次是有病,下次你要骂我什么?”
她转了转眼睛:“流氓!”
“嗯。”
“混蛋!”
“嗯。”
“王八蛋!”
“嗯。”
“……”
沈岁宁张了张口,这次却没再说出其他。她毕生积攒的骂人词汇也就这样了,搜肠刮肚也再没其他的了,只剩瞪着他的眼睛还在虚张声势。
顾衍心头的火被她这么一打岔,成功被浇灭,看她这瞪圆了眼睛的样子只觉得可爱到爆炸,怎么会有人生气也这么可爱?
他可爱的,连骂人都毫无威慑力,如同夸赞一般的妹妹。
他好笑地逗她:“骂完了?还有其他的吗?”
沈岁宁不甘地咬着唇,想再说些什么,但真的没别的词了。她本就不擅长吵架,又或者说,她其实从未怎么和人吵过架。
她垂眸去看他横在自己腰间的手,气愤道:“松手!”
顾衍今天来本来也不是想来和她吵架的,要不是那该死的不速之客,要不是她要说那些话气他,两人也不至于弄得如此剑拔弩张。
他听话地松开手,退开一步,松松按着她的肩,看着她的眼睛,低声唤她:“宁宁。”
“算是我求你,好吗?”
“下次不要再说‘我是你的谁’这样的话了。”
“也不要再将不认识的异性带回你家了。”
“如果这次我没有回来,如果他真的不是什么好人,对你起了歹心,像刚刚那样,你觉得自己能够挣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