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是这样的,她比任何人都要爱你,只是有时候不知道怎么去表达。”徐月说,“她跟你爸爸是因为商业联姻在一起的,虽然是商业联姻,但两人也并非没有感情基础,所以知道你爸爸出轨的时候,你妈妈她非常不能接受。”
“她被你外公外婆护了几十年,从没受过什么委屈,自然不能容忍丈夫对自己的不忠。可是她放不下啊,人类的感情哪能说放就放,说收就能收,所以她只能闹。你坠楼的那天,她原本只是想要挟一下你父亲的,谁能想到真的这么不小心。”
“事后你不能开口了,她比任何人都要自责愧疚。她也不是不想陪在你的身边,只是那时候你见到她就害怕,她怕你会一直陷在那样的恐惧中,一直好不了,才努力说服自己离你远一点。她自知自己做错了事,所以私下里和你父亲达成协议,先不离婚,等你情况好转了再商量。”
沈岁宁从来不知道还有这样的隐情,懵懵然地听着。
她一直以为,江愉是因为恨她口无遮拦毁了他们家,所以才一直对她不闻不问……
徐月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这些事情江愉从未和她提过,“她的日子一直顺风顺水,人生最大的失败就是婚姻,她觉得自己在和你父亲的婚姻里输得一塌糊涂。而你是她跟你父亲爱情的结晶,她愧疚的同时也不知该怎么去面对你。宁宁,感情并非只有一面,又爱又恨也是正常的。你长这么大了,应该也能理解一点你母亲的,对吗?”
沈岁宁点了点头。
徐月继续说道:“你母亲陷在这样的感情纠葛中太久了,等到幡然醒悟的时候才发现太晚了,你已经长这么大了,母女俩的关系这么多年来都不冷不淡的,她想亲近你都不知该从何做起。你在最关键的高中,她怕和你父亲协议离婚的事情会影响到你的学习,所以才想到将你送到我的身边来,好让你远离家庭的纷争。”
“你抑郁症复发的时候,她很担心你,成宿成宿地睡不着觉,一直跟我发信息问你的情况,恨不得立马飞回来陪在你身边。可她也怕自己的出现会刺激到你,让你变得更严重,所以才一直不回来,也不敢联系你。”
她说这话的时候,沈岁宁紧紧掐着自己的手心,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忍住那些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
徐月说的那些,她并非不能理解。
相反,她很能理解。那种想亲近却不知如何亲近的感觉,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可也正因为如此,心底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难受。
原来这么多年来她默认的疏离并非只是因为怨恨,还夹杂了许多难言的爱意和呵护。
比认为被抛弃更难过的,是遗憾悖离。
徐月看出她的情绪在因为这些话起伏着,紧了紧自己攥着她的手,“你妈妈她也是第一次当母亲,会有做不好的地方,也是人之常情。所以……宁宁,别怪她,给她一次机会,也给你们之间的关系一次机会,到了外头好好和她相处,好么?”
“嗯,好……”她从喉间挤出一句,声音已经染上了浓重的哑。
徐月看着她,将她散落在脸颊的头发别到耳后,露出那张素净的小脸,“好孩子……”
这段谈话结束没一会儿,江愉的身影重新出现在休息室。沈岁宁盯着她缓缓走近的身影看了会儿,对上她的视线时,又不太自在地将目光移开。
冰封已久的关系,片刻难以回暖。
江愉回来后,又和徐月说了几句话,等手机上有工作人员通知去安检了,才终于起身。
沈岁宁的心也像是被瞬间提起,茫茫然地跟在江愉的身后,排在安检的队伍后。
徐月的手机就是在这时候响起的,她接起,低声说了句:“喂,阿衍,怎么了?”
她的心脏因为这个名字重重跳了一下,刚才听闻了那么多事都没掉落的眼泪,在这一刻却猝不及防地溢出眼眶。
沈岁宁猛地垂下脖颈,不想让徐月发现自己的异状,脑中只剩下一个讯息——
是顾衍的电话。
漫长时光的相处也不是毫无作用的,至少此刻,她可以确定,顾衍一定知道徐月是在机场送她。
可他在这时候打来电话,是为了什么呢?
还未等她想明白这个问题,胳膊忽然被人轻轻碰了碰,徐月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宁宁,哥哥说想和你说几句话。”
她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尚在犹豫着,徐月已经将手机塞入了她的掌心。
明明是冰冷的金属,此刻在她的掌心却烫得像烙铁。
她将手机拿起,贴在耳边,却未出声。
像是看出了她沉默的原因,江愉很难得的没有反对,对她说:“还有时间,有什么想说的话就说吧,妈妈在这里等你。”
她犹豫了几秒,无意识地咬着自己的唇,最后还是转身,从队伍里走出。
沈岁宁不知人类是否都这样矛盾,明明说不要再联系的人是她,可在转身的那个瞬间,她还是期冀着他会突然出现。
视线有些茫然地在大厅搜寻了一番,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没有她熟悉的身影。
她有些不死心,又转了一圈,直到电话那头的人出声问道:“你在听吗?”
沈岁宁的脚步因此顿住,握着手机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如此循环着,过了许久才闷闷地应了声:“嗯……”
话音落下,电话那头的人却莫名陷入了沉默。
从前将他们联系在一起的所谓兄妹关系,在一切都摊牌后变得像风干后的纸一样薄弱,连问候都不知该从何而起。
顾衍屏着呼吸,听着从她那端传来的机场广播的声音、人交谈说话的声音,以及……她略微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阳光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也让眼眶一阵一阵地发烫。他深呼吸了口气,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却比先前还要沙哑:“申请了什么学校?”
沈岁宁站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听着他的话,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去年的国庆,他在教自己打完篮球后问她有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未来。
那时的她答案很坚定,她想去A大,想和他去一样的学校。
时隔几个月,再听他如此问,她却觉得好像有根尖锐的刺卡在喉咙,让她无法开口。
她沉默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努力想将哭泣的欲/望压下,眼泪却因此而掉得汹涌。
此刻唯一庆幸的就是他不在她的面前,看不到她如此狼狈的模样。
太过漫长的沉默,让他开始怀疑她是否有在听。
“宁宁?”
无论多少次,他还是习惯这样叫她。
心脏依旧因为这个称呼剧烈地疼痛着,可她的反应却不像前几次那样激烈,只是握着手机,轻声开口:“哥哥,你会后悔吗?”
他的喉结重重的上下滚动了下,刚想开口,沈岁宁忽然笑了笑:“算了,没有意义……”
她转过身,看见不远处回头看她的江愉,仰头叹了口气,又转过身,这才回答他先前的问题:“还没选好学校,但是……一定会是离你很远很远的地方,哥哥不用担心我会突然出现打搅你。”
因为握得太过紧,手机硌得掌心生疼,却远不及心上疼痛的万分之一。
沈岁宁吸了吸鼻子,让自己做最后的告别:“顾衍,从今往后的每一天,我都会学着忘记。迟早有一天,我会不再喜欢你的。祝你幸福……”
话音落下,她将电话挂断,转身毫不犹豫地抬步走向安检口。
再见了,北城。
再见了,顾衍。
再见了,我那还未开始便已经宣告结束的单恋……
-
机场外,顾衍握着手机,垂眸看着腕表上的时间。
耳边开始出现飞机轰鸣的声音,他抬起头来。
飞机升起在湛蓝天空,而后穿破云层,彻底消失在眼前。
他维持着仰头的姿势许久未变,直到脸庞一凉,他茫茫然地抬起手,指尖揩到湿润液体……
第73章 太难
那年七月, 沈岁宁在Y国开启了自己的新生活。
新家是靠近市区的独栋别墅,比沈家要小一些,但是住四口人刚刚好, 不会显得过分空荡, 也不拥挤。
外公外婆住在一楼,她和江愉则在二楼。
新房间和从前在江愉视频里看到的无差, 浓浓的公主风。
大概是她的反应太过冷淡,江愉站在她的身旁, 有些局促地问了句:“是不喜欢吗?”
还未等沈岁宁回答, 她很快又低声补充了句:“妈妈也不知道你现在喜欢什么样的风格,就按照你小时候喜欢的类型装修了……”
沈岁宁本想像过去那样, 顺从地应一声“没有,我很喜欢”, 可听到江愉渐渐变低的声音时, 脑中恍恍惚惚地又闪过了徐月在机场时说的话。
于是,几秒的纠结过后, 她第一次选择遵从本心,回头对江愉说:“妈妈,我现在喜欢简约一点的风格。”
似是没想到她会坦言, 江愉愣了几秒, 很快便说:“抱歉, 是妈妈考虑不周了。等过几天我叫人重新上门设计装修好吗?这几天你先将就一下,或者……你先到妈妈房间睡几晚?”
沈岁宁往房内又看了眼, 说:“不用这么麻烦, 换几件家具就好了。”
江愉忙不迭地应下:“那你看看喜欢什么样的, 发给妈妈。”
那之后的没几天,家里开始不断有工人进出, 将原本的家具撤走,换上新的。
等所有新家具都摆进屋内时,沈岁宁才发现,眼前的一切都太过熟悉——
和她在顾家的房间所差无几。
习惯的威力是如此巨大,就连无意识选的东西都是过去的痕迹。
她已无力再来一次,索性就如此定了下来。
只是午夜梦醒时分,看见满室熟悉的布局时,她时常有种自己还在顾家的错觉。好像那些离别、那些眼泪、那些伤心都只是大梦一场,醒来后她仍旧是那个爱慕着顾衍、每天都期盼着能和他见面的高中生沈岁宁。
事实上,她在这边的日子也和高中时没什么差别。
由于错过了艺术院校的申请时间,沈岁宁不得不等待下一学年的申请。而在此之前,她必须先考取国际艺术课程的证书。
于是,在大家都已经步入人生的下一段旅程时,她仍旧如高三时一样,每天忙忙碌碌。
林桑和她通过几次视频电话后,忍不住调侃道:怎么感觉别人都是到国外潇洒去的,你倒好,像是在渡劫。
她在屏幕前愣了一瞬,很快便转移了话题。
通话结束后,她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很长一段时间里,脑中回响的都是同桌刚才的话。
渡劫吗?
沈岁宁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的生活算什么,明明这里的一切都很好。家人相伴左右,外公外婆日日对她嘘寒问暖,就连江愉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总是忙于工作而忽视她,甚至会三五不时地找她聊天,母女俩的关系比从前好了许多。
她从前渴求的,好像都在一夜之间实现了。
可沈岁宁却感受不到那种愿望成真的快乐。
她总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像是有个巨大的洞,不断地吞噬着她。江愉每星期都带她去做一次心理疏导,但效果甚微,她仍旧会在一个人时发呆,更甚时还会突然掉眼泪。
沈岁宁清楚症结所在,却无力改变。
于是,她努力学习,努力画画,将一天的时间都排得满满,尽可能的不让自己去想从前,不去想那些早已远离的人和事。
她房间的阳台正对着对面人家的花园。初到那日夜色太深,她并未留意外头的风景,到第二日才发现对面盛开着满园的月季,饱满的花蕊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生机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