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觉得很傻很单纯,万一我真是什么神经病呢?可她不会想这些,即使是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她也可以对人家报以最大的善意。”
顾衍叹气,“就连走路看到那些流浪猫流浪狗啊什么的,她也要停下来,看看自己有没有什么吃的可以喂它们,没有还会跑去店里买来。更别提,你们还是同学。”
贺朝不想对他们之间的那些事做任何评价,只是无言地看着顾衍,思忖着他这番话的目的。
“她这个人其实很怕疼的,先前你害她手受伤的那次,她在家吃饭握勺子都不敢用力,不小心碰到伤口整张脸就皱起来了,但她什么都没说,就一个人忍了下来。她肯定也和你说,没关系,只是小事,对吧?”
一直直视着他的眼帘垂了下去,贺朝想起那时沈岁宁怕他过意不去,一直强调自己伤得并不严重,让他不用做那么多。
喉咙有很强烈的阻塞感,让他无法言语。
顾衍还在说:“包括这次,你们班同学因为你的缘故,将她关在器材室里,害她受了很大的惊吓,心理状况也很糟糕,她也只是想知道到底是谁要这么对她,从未想过要追究对方什么责任。”
闻言,低垂的眼帘蓦地抬起,很快又重新垂下,贺朝喃喃重复着他说过的话:“心理状况很糟糕……”
他不知道顾衍口中的心理状况很糟糕指的到底是什么,但这短暂的交流中,他也知对方应该不屑于夸大事实。
顾衍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桌沿:“她就是这样的人,很单纯,很天真,不喜欢跟人计较,也很容易相信别人的话。可是……”
他的话锋一转:“我不是她,她可以做到不计较,我不能。她受的那些委屈,我都会替她讨回来。”
“所以呢?你今天找我的目的,应该不只是想让我听到这番话吧?你想我怎么做,可以直说。”
点着桌沿的指尖停下,顾衍看向对面微弯着脊背的贺朝,落下三个字:“离开她。”
贺朝的头猛地抬起,眼中是难掩的诧异,似是难以相信对方的目的竟然如此简单。
他并不清楚顾衍心中的顾虑。
沈岁宁和贺朝同龄,还是同班同学,平日里在教室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比在家里和他接触的时间要多得多,她又是那样心软的人。
打着弥补的旗号被装进书包的零食,写得歪七扭八压根没法入眼的笔记,借着学习的由头时不时的请教,以朋友之名的陪伴……
感情有如水滴石穿,经年累月,或许哪日,她的心就慢慢向贺朝靠拢了。
唯有贺朝离开,才能以绝后患。
顾衍说:“从二中离开,从此以后都不再联系她,不再出现在她的面前,我会让底下的人停止现在做的一切,并且补偿你们家这段时间的损失。”
贺朝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觉得自己如此无能,爱而不得的无能,现实面前不得不低头的无能。
指甲已经彻底陷入掌心,他感到自己的眼睛、脸颊、喉咙都像是火烧一样,最终还是艰难地挤出一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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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的寒假放得晚,要不了几天就是春节。
沈岁宁午睡起来的时候,徐月已经喊上张妈王叔张罗着布置屋子。
顾叔叔平时工作忙,每年贴对联挂灯笼这种事都是交给王叔做的,沈岁宁跟着凑了个热闹,在外头帮王叔看帖的位置对不对,顺便帮他扶一下梯子。
顾衍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她两手紧紧抓着梯子,仰着头看着王叔,嘴巴一张一合的,大概是在指挥他。
他透过车窗看着沐浴在午后阳光里的她,忽然觉得心口好像都变得熨贴。
听耳朵捕捉到引擎声响,沈岁宁回过头去,暗红迈凯轮在门前停下,车上很快下来她熟悉的身影。
顾衍几步迈上台阶,将手上拎着的纸袋递给她。
她伸手接过,看见里头装着的奶茶时疑惑地问了声:“怎么忽然给我买奶茶了?”
顾衍挑了下眉:“你之前不是说味道还不错?路过就顺便带了杯。”
“哦,这样啊……”沈岁宁小声嘀咕,埋头插吸管的时候唇角不受控制地扬起。
顾衍看了眼她身上穿的衣服,将人往旁边拉了拉,忍不住皱眉:“穿这么少就跑出来,进屋去,我在这里看着。”
沈岁宁埋头吸珍珠,应了声“噢”,脚步慢吞吞地往里挪,见他抬眼看过来,这才不情不愿地加快步子,闪进屋里。
年二十九那日,徐月在晚餐的时候和她说:“宁宁,明天我们要回老宅那边去,你今晚收拾身衣服,明天一起过去。”
沈岁宁握筷的手紧了紧,知道徐月是好意,却很难接受,犹豫着抬头问:“我能不去吗?我可以一个人在家的。”
“可是……”徐月不是不知道她的顾虑,却也不太放心让她一个人在家里,“你一个人在家可以吗?”
“没关系的,阿姨,你们去吧,还有张妈在这里呢。”
她都已经如此坚持,徐月也不勉强,只是叮嘱道:“那阿姨明晚给你打电话,我们后天就回来。”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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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午饭过后,他们便要动身,沈岁宁送他们到门边,目送着车子开出院子后,忽然就觉得心里空空的。
晚餐很简单,是张妈包的饺子,她一个人坐在餐桌边吃得食不知味,久违的又生出了一种无所依靠的感觉。
今天一天,手机都很安静,江愉和沈蔚连一句问候都没发来,连同她的那句“除夕快乐”都变得有些可笑。
等她终于洗完澡从浴室出来,安静了一天的手机才收到他们的回信,简单的一句“除夕快乐”,并附带着一条转账。
沈蔚的红包比往年都要大,江愉的也是。
她默默点了接收,给他们回了一句“谢谢”。
没再得到任何回应。
心里没比收到回信前轻松,反而变得愈加沉重,沈岁宁坐在房间的小沙发上,拿毛巾一下一下地擦着自己湿漉漉的长发。
她有些茫然,不知道现在自己和他们的关系到底算是什么,父母跟孩子吗?
可是别人的亲子关系也像他们一样吗?
别人也会不知道自己爸爸妈妈在哪个地方,身边陪伴着的又是什么人吗?
沈岁宁打开手机里的音乐软件,放了首摇滚乐,好让自己从这些想法中剥离出来。
临近十一点的时候,手机里忽然又跳出了一则转账消息。她点开,发现是顾衍的,给他回了个惊喜的表情包。
电话在下一秒响起,她诧异地盯着屏幕,在意识到自己一直没点接通后几乎是有些手忙脚乱地接起,说了声:“喂?”
听筒里传来的声音有些陌生,和平日里听到的不太一样,顾衍问她:“在干什么呢?”
沈岁宁将自己缩进被子里,侧着身子和他说:“洗完了澡,在房间玩手机。”
说完,又反问道:“你呢?不用陪爷爷奶奶吗?”
顾衍抬头看了眼天上高悬的圆月,拉开车门,低声答:“不用。”
她听见车门关闭的声音,问:“你出门了?要去找朋友玩吗?”
“不是。”他将手机开了免提,扔到副驾,踩下油门,“二十分钟,这里到家里要二十分钟。”
“够你换好衣服吗?”
第60章 新年(修)
心跳有那么短暂几秒的停顿, 紧接着便以一种完全失控的速度激烈跳动着,沈岁宁听见自己有些发颤的声音:“二十分钟?到家里?”
电话那头的人肯定地回答:“二十分钟,到家里。”
她飞快扔下一句“我去换衣服”, 便将电话挂断, 全然不知对面的人喉间还卡着句“多穿点儿”。
顾衍偏头看了眼暗下屏幕的手机,十分无奈地低笑出了声。那些在心头积聚了一晚上的郁气, 就这么消失了大半。
二十分钟的时间说长不长,沈岁宁光是挑衣服就纠结了十分钟。
很奇怪, 明明平日里每天都会见到面的人, 他连她穿着睡衣的样子都见过,此刻她对着一柜子的衣服却犯起了难。
这种时候, 是不是应该打扮得好看些?
就这么纠结着,等发现时间已经过去大半后, 沈岁宁才匆匆忙忙拎了几件先前两人逛街时他买的衣服。
等换好, 她抓过床上的手机就要下楼,脚步刚迈出房间门, 又匆匆折返,从抽屉里翻出了一只口红。
沈岁宁对化妆品什么的无感,平日里又是家里学校两点一线, 根本用不上这些东西, 这支口红还是萧潇快递到顾家的, 说是作为她十八岁的生日礼物。
她在收到的当晚对着镜子试了一次,淡淡的桃粉色, 很显气色。只不过后来便再没用过, 也是此刻要出门了才想起。
沈岁宁将口红旋出一点, 对着镜子小心翼翼地往唇上涂,涂完后又悄悄用指腹蹭了蹭, 试图看起来更自然些。
等做完这些的时候,耳边已经传来了跑车引擎的轰鸣声,她这才飞快地往楼下跑。
她以为这个点大家都已经睡了,没成想到一楼的时候却碰见了刚从房里出来的张妈。
张妈也有些愕然,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开口问道:“沈小姐这个点要出去?”
她想起刚来这个家时徐月对顾衍的告诫,假装自然地应了声:“嗯,出去一趟。”
张妈看着她明显精心打扮的模样,张了张唇,还想问些什么,却忽然听见门外传来的引擎声,改了口:“阿衍回来了?”
沈岁宁说:“对,哥哥说带我去吃宵夜。”
“好,别太晚回来,天冷。”
“嗯。”
她应完便出了门,大门打开的时候,顾衍也刚好从车上下来,视线远远地落在她身上。
沈岁宁脚步顿了一瞬,看着车门边站着的人,紧张得心口砰砰直跳,竟非常荒谬地产生出两人像是要去约会的念头,以至于站到他跟前时她都有些不敢抬头看他。
顾衍垂眸看着她,认出她身上穿的羊绒大衣是之前两人逛街时买的。不知是因为她最近瘦了许多,还是这衣服确实不够厚实,他觉得她这样过于单薄了些。
他用手去碰她的大衣领口:“外面很冷,你这样容易着凉。”
沈岁宁抬手解开大衣的一粒扣子,露出里面的毛衣和针织衫给他看,小声说:“里面穿了挺多的。”
因为身高的缘故,她看他时总要微仰着头。这个姿势,让他终于成功发现她今晚脸上的不同,嘴唇看起来红红的,像是……涂了口红?
顾衍微扬了下眉:“涂口红了?”
如此轻易就被他看出来,沈岁宁面上一热,却是飞快摇头否认:“没有,冷得。”
她真的很不会撒谎,顾衍看着她游移的眼神,很配合地接了句:“屋里暖气坏了?”
沈岁宁又匆忙改口:“搞错了,是热得……人在热的时候嘴唇会比较红,哥哥知道的吧?”
他的喉间瞬间溢出声轻笑,视线在她脸上停了几秒,终于浅笑着挪开,说了声:“上车。”
因着这么个小插曲,沈岁宁坐到车上时只觉全身上下哪哪儿都不自在,身体在阵阵地发着烫,这会儿是真的热了……
燥热。
其实被他看出来自己涂了口红也没什么的,这个年纪的女生爱美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她也搞不明白怎么就下意识地选择了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