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安静了半秒,楼观山的声音里染上一丝明显的笑意:“进来吧。”
她推门而入,病房里暖气开得很足,楼观山倚在病床上,半躺着,手上拿着平板,见她进来,便顺手放在了一边。
“伤怎么样了?”苏却走到床沿,把探视的礼物放到一旁,坐下来就直接握起他的手臂查看。
楼观山愣了一下,随即轻笑,任由她摆弄自己的手臂,“没什么大碍,就是皮外伤。”
苏却皱眉:“我当时看着,感觉割得挺深的,真的没伤到神经吗?”
楼观山的右手缠着一层厚厚的绷带,事实上,伤势确实比他表现出来的更严重,但他不想让苏却担心,轻描淡写道:“医生说不会影响日常活动,修养一阵子就好。”
苏却还是不放心,但也没再追问,和他聊了一会儿,偶然瞥了一眼窗台上摆得满满当当的花束,忍不住笑了:“没想到你人缘这么好,探病的花这么多。”
她视线在那些花上扫了一圈,笑容更深,“是不是有大小姐在追你?”
楼观山的表情微微僵了一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最终还是如实道:“这些花……是我一个客户送的。”
苏却:“客户?”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里面有故事。
楼观山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片刻后,语气平静道:“一个已婚人士。”
苏却:“……”
她挑眉,看了看楼观山,又看了看那束落款【于小姐】的花。
她是知道的,作为家办经理人,楼观山为不少富豪管理财富,而这些富豪大多不会把资产集中放在单一机构或银行,而是分散投资,而家办的角色就是帮他们打理这些资产。
更何况,在许多豪门里,男主人忙于商业事务,反而是女主人掌握着家庭财务的决策权。
所以,对楼观山来说,赢得这些富太太们的信任,是他职业生涯里的一环。
而这位【于小姐】,显然是个过火的例子。
“她和丈夫的关系名存实亡,各玩各的。”楼观山轻描淡写道,“而她,看上我了。”
苏却皱眉:“这不是纯纯职务骚扰吗?”
“这行就是这样,看着光鲜,但这种时候,却难以和客户撕破脸。”楼观山自嘲地笑了一下,“毕竟,圈子就这么小,影响很难控制。”
“就没有办法治治她?”苏却不爽道,“你总不能真献身吧?”
楼观山:“……”
楼观山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微勾起:“如果你愿意的话,倒是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帮我个忙吧。”
-
“楼观山,你确定这样,那位‘于小姐’就会知难而退?”
苏却一身盛装,挽着楼观山的手臂,走在通往酒庄大门的石板路上。
这座酒庄位于伦敦近郊,原本是一位伯爵的产业,后来被于小姐看上,大手一挥就买了下来。春日虽未至盛景,但有人的钞能力总能创造四季更迭——这座葡萄酒庄的庭院里,鲜花铺陈,成片的郁金香、玫瑰与风信子从荷兰空运而来,使得整个庄园宛若凡尔赛宫的夏日花园。
楼观山想出的主意便是让苏却在于小姐面前扮作自己的“女朋友”,让于小姐知道他已经名草有主,令她知难而退。第一次听到时,苏却其实并不想答应,可碍于人家替自己挡了刀受了伤,她也不好拒绝,只得硬着头皮接下。
这次的聚会是于小姐办的春日品酒会,据说她有意将酒庄的酒包装后返销国内,因此广邀各界名流、商界人士前来试饮造势。因此,酒庄门口的停车场已经停满了各式豪车,不停有新的衣着华贵的人物入场。
这派头,真是个花钱如流水的主,怪不得楼观山不舍得放弃这样一个客户。
走进露台深处,苏却终于见到了今天的主角——于小姐。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这位已年近四十五,苏却恐怕会以为她不过三十出头。于小姐保养得极好,妆容精致得一丝不苟——欧美式的妆感,夸张的眉形,浓密的假睫毛,饱满紧致的面部轮廓,穿着一袭修身的Dior高定礼裙,倒更像财经新闻里的知性女主播。
于小姐见到楼观山时,脸上显然是惊喜的。可当她的目光落到挽着楼观山手臂的苏却身上,那一瞬间的表情微变,眼底的情绪明显冷了几分。
但她还是很快调整好状态,脸上挂着一贯得体的笑容,亲昵道:“观山,你来了。”
楼观山微微颔首,语气疏朗:“谢谢于小姐的盛情邀请,庄园真的很漂亮。”
说罢,他看向苏却,苏却心领神会,立刻将手里的礼物篮递了过去。
楼观山解释道:“也不知道送您什么好,想到这次是品酒会,所以特意准备了一套酒具,另外还有一些我个人偏好的配酒芝士,希望您不会嫌弃。”
于小姐笑着接过,眼底的欣赏和爱意都快要满溢出来:“你简直送到我心里去了。好酒就需要好的器皿来盛,而芝士更能衬出酒的层次。”
她朝楼观山凑近了些,捏着嗓子道:“观山,你可真是我的知音啊。”
苏却听着这话,嘴角不由得微微抽搐。
或许是她的表情不小心被捕捉到了,于小姐终于将视线转向她,表情依旧端正但眼底的鄙夷却也毫不遮掩:“这位小妹妹是……?”
苏却刚要开口,便见楼观山不动声色地覆上她的手,微笑着道:“这位是我的女朋友,苏却。”
空气静滞了一秒。
于小姐几乎下意识惊讶地脱口而出,似是不敢相信:“女……女朋友?还是女性朋友?”
“怎么之前都没听观山你提起过?”
她的目光落在楼观山身上,急切地想从他那里得到否认。
没等楼观山开口,苏却笑意明艳地勾住楼观山的臂弯,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娇嗔:“因为之前我一直没答应啊!”
她特意加重语气,看着于小姐,微笑得格外乖巧:“阿楼追我很久了,不过我吊着他,吊了大概一两年吧。”
“只是最近我终于想开了,”她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带着一点得意,“能找到像阿楼这样优质、深情,追我这么久,看我换了这么多男朋友还依旧一往情深的男人,已经不多了。所以我决定好好和他在一起。”
苏却的嗓门没有丝毫收敛,周围不少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
而于小姐的脸色,更是难看了几分。
苏却这番话,不仅是宣示主权,更是狠狠地踩了一脚于小姐的脸面。于小姐死乞白赖地追求楼观山,结果楼观山不仅不为所动,还死心塌地地追求苏却多年,最后还要靠苏却大发慈悲,才终于“备胎转正”。
这话里话外,不就等于在说——于小姐连个备胎都算不上?
这层意味一旦捅破,旁人一听便懂。
气氛刹那间微妙起来,周围窃窃私语声几不可闻,却像一根根细针扎在人的皮肤上。
于小姐的笑容微微一滞,但她还是强撑着端庄的气度,语气意味不明:“原来如此……看来我是真的消息落后了。”
苏却笑:“毕竟我最近才答应嘛。”
两人四目相对,于小姐的笑意终于挂不住了。正巧此刻有客人端着酒杯靠近,打破了这微妙的氛围。于小姐深吸了一口气,笑意收敛,冷冷道:“你们先落座吧,我还有其他客人要招待。”
说完,她转身离开,身影隐没在人群之中。
苏却坐下后,悠然地拿起一杯酒,漫不经心道:“你觉得她信了吗?会不会我语气太狠,让她也记恨上你?”
楼观山微微一笑,举杯和她碰了一下,意味深长:“气肯定是气的,不过这次的故事,是‘我苦恋多年,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和我直接拒绝她的追求,性质不一样。”
苏却懂他的意思,主观能动性不同嘛。
如果是他主动拒绝,那是无情绝情,可如果是“他努力了这么久,终于打动佳人芳心”,那反倒成了一出苦情戏。
于小姐就算再不甘心,也无法怪到他头上,只能怨自己来迟一步。
苏却不禁感慨,这人比她想象得还要会做人。一系列操作下来,不仅成功斩断了于小姐的心思,还顺手给自己立了个深情长情的人设,说不定过几天,于小姐反而会生出几分“错过真爱”的惋惜。
不愧是在富豪圈子里混的人精。
宴会进行到一半,忽然有人来叫楼观山,听说是于小姐的丈夫找他。
楼观山的表情瞬间变了。
那是一种苏却从未见过的神情—— 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恐惧。
她正想问发生了什么,便听见楼观山低声交代:“你先去那桌坐着吧,那里都是些年轻女孩,话题你应该能聊得来。”
“那你呢?”
“我去去就来,”楼观山看了看远处,不放心般又叮嘱了一句,“如果我没来,你千万别乱走,不要随便跟人说话。”
苏却很少见到楼观山这样谨慎到恐惧的模样,更别说用这种教育小孩一样的语气和她说话,仿佛她如果乱走,会掉进某个恐怖的陷阱里。
她虽有疑虑,但还是点了点头。
楼观山见状似乎终于松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背道:“那你在这里等等我,之后我们就离开。”
然后他便跟着侍者消失在人群里。
-
苏却端着酒,走向他指定的那桌。
那一桌坐着的,大多是富二代、富三代,年纪和她相仿,有些甚至还在念书。他们感兴趣的话题始终围绕着度假、购物、豪车和八卦,随意而轻佻。
“喂,方圆,你姐呢?怎么没来?还在燕北吗?”
一个短发女生笑着问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打趣。
那个叫做方圆的高挑女生翻了个白眼,懒洋洋道:“别提她,忙得很。”
“怎么?”短发女生调侃,“你姐在燕北交际圈混得风生水起,不带你玩?”
“她能有我在燕北混得开?”方圆嗤笑了一声,手指无聊地转着酒杯,“她最近在备婚呢,没闲工夫玩。”
周围的女孩顿时炸开了锅——
“什么?备婚?和谁啊?”
“这也太突然了吧!”
方圆这才抬眸,看着周围一圈兴致勃勃的脸,慢悠悠地丢出一句话:“还能是谁?当然是这家的主人,江家。”
啪——!
一声清脆的玻璃碎响,打断了所有人的谈话。
众人惊讶地转头,看向声音来源。
一个漂亮的女生站在那里,脸色苍白,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碎酒杯。
赶来的服务生上前,她轻声道:“抱歉,没注意,把杯子摔了。”
众人并未多想,毕竟更重要的,是方圆刚才那句惊天八卦。
“你姐要嫁给燕北江家?和谁啊?”
“当然是江家的继承人啊,”方圆叉着腰,一脸不满,“不然呢?你以为是当江家的二房?那于小姐不得把我姐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