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津恒,江家长子,兄长,父亲心中唯一的“完美继承人”,母亲口中“最孝顺的儿子”。
死了。
史北鲲的脊背贴在椅子上,忽然觉得有点冷。
江津屿站在窗边,侧脸平静如初。
他安静的时候,像极了一口深潭,风吹不动,水面无波。
但是史北鲲知道,那潭底有东西在动。
宛若漩涡。
-
旋转的勺子停了。
苏却将勺子从咖啡杯里抽出,不耐烦地甩到到杯垫上。杯底的咖啡早就凉了,泛出一种中药般的涩味。
屏幕上那个对话框依旧停留在她发出的最后一条消息:你还有5分钟,再不来我就走了。
对面那个买家头像灰着,消息状态停留在“已读”上。
拖延、迟到、已读不回。
这种最后放鸽子的客户,苏却见得多了。
她把手机啪地往桌上一放,拿起外套披在身上,站起来准备走。
“你是‘Queen Su’?”
一道带着点不确定的男声从后方传来。
苏却转过头,看到一个穿着深灰色连帽衫的男人,帽檐压得很低,眼神闪躲着抬了抬头。
“对,等了你一个小时了。怎么,你活得和我不在一个时区?”苏却冷冷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呛道。
“手机出了点毛病,耽误了。”男人的声音闷在帽子下面,“我可以先看看球吗?”
苏却本想走,但既然人都来了,就这么放弃交易倒白白浪费她之前的等待。她从包里掏出黑色丝绒袋,取出那颗高尔夫球,啪一声放在桌上。
男人的目光微微一闪,眼睛死死盯着那个球。
他戴着一双薄薄的黑手套,像个职业评估师一样仔细检查。
“这真是高凌鸥的亲笔签名?”
“爱信信,不信拉倒。”苏却双手抱胸,甚至不愿和他多说一句废话。
男人倒没有被她这态度气到,手指轻轻摩挲着球面的烫金印,“这颗球你从哪来的?看起来像私人收藏品。”
“你到底买不买?”苏却脸色一沉,不耐烦地拍了拍桌子,“先前是谁看到照片后就激动得约我立刻交易,现在见面了你跟我查这查那,球从哪里来的关你什么事?你是警察?”
“急什么,我就随便问问。”男人晃了晃手里的球,“万一是假签名呢?”
“签名都认不出来还买什么球?”苏却不耐烦地伸手要拿回球,“这笔交易不做了——”
“别别别,我买!”男人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的离谱,手指像钢钳一样死死扣着她的骨头。
危险感从手腕蔓延上来。
“你先给我放手。”她挣了挣手,眼角同时瞥向咖啡厅的监控摄像头。
“抱歉抱歉,激动了。”男人笑着松开手,像是怕吓到她。但她的手腕上,已经留下一圈红印子。
“我今天手机有点问题,我取现金给你。”男人指了指外面街角的BOC标志,“银行就在对面。”
苏却侧头看了一眼,的确有个银行标志,阳光打在玻璃幕墙上,反着一片白光。
这条路行人不多,但终归是大路,光天化日之下她还真不信他敢做什么。
苏却内心掂量了一下,点头同意了。
两人刚过马路,苏却才看清银行的卷闸门早已拉下。这间中国银行立在街角,正门对着大街,拐角处连着一条小巷。巷口的阴影压在地上,黑得看不见底,只有“ATM”字样的招牌亮着一抹惨白的光。
“你取钱吧,我在这里等你。”
苏却站在原地,双手插在兜里没动。
“你过来。”
这话听着不对劲,透着一股威胁的意味。
她想转身走,但已经迟了——
下一秒,男人猛地转身,一把扯住她的包就跑。
“喂——!!”
包带勒进手腕,巨大的冲力将她扯倒在地,膝盖磕在水泥地上,疼得钻心。
苏却顾不上疼,单手一撑就追了上去。
多亏了在美国高中网球队的训练,她的启动速度比很多人都快,这会儿倒是派上了用场。
前面突然撞上死胡同,她刚觉得有戏,男人却猛地转身,袖口滑出一截刀片。
“再追我捅死你!”刀锋在暗处显得格外亮。
“就这么点钱,你至于整这出?”
她没退,那双眼睛死死盯着对方,目光不含一丝怯意。
男人并不理她的激将法,挥舞着刀片往巷口退。脚下突然绊到什么,一个踉跄,苏却盯准这个时机扑上去抢包。
两人一扯一拽,力气相差太大,男人狠命一拽,苏却整个人被拽得撞上了墙。
后背发出一声闷响。
疼得她眼前一片发白,冷汗瞬间冒出来。
男人见她失了力气,冷笑着握刀逼近。
“你再硬气啊?再硬——”
尾音戛然而止,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鸡。男人的身体像一只折断的铁架子被甩进了墙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咚”声,随后重重摔在了地上。
一只手揪住他的风衣帽,将他像提一只死狗一样地拎了起来。
“你很能耐啊。”
低沉的声音从巷道尽头传来,声音冷到发白,像冬天敲在青石上的一滴水。
苏却的脑袋靠在墙上,眼前还有一片白光在晃,但她还是看清了他。
是江津屿。
第08章 “你怕我?”
苏却从未想过,自己在燕北第一次去医院,竟然是坐着警车。
她靠在车窗上,窗玻璃上倒映着一张略显苍白的脸,还有一抹擦伤,从眉骨斜到眼尾。窗外霓虹灯闪烁,冷白的、猩红的、青蓝的光,不停地划过她的脸。
她不敢闭上眼睛,否则刚才的画面将不受控地涌出来。
那个男人的头被按在墙上,鼻血像打翻的颜料,一点点滴在地上。骨节分明的手锢着那个人的头,漆黑的眼里看不见一丝波澜。
他太冷静了,冷静得不像在教训一个人。
像在处置一件垃圾。
那个下午倚在墙上,抿唇微笑骗她倒茶的人,怎么会和这个眼里噙着血的困兽是同一个人?
她甩了甩脑袋,想把这两个重叠的画面甩出去,但脑子却怎么也挥不掉那双冰冷的眼睛。
警车里安静得过分,只剩下警用电台偶尔“吱啦”一声的电波声。医院离这不远,他们得先跟着送那个抢劫犯去急诊,顺便做个笔录。
江津屿双手合十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仿佛刚才那个拳拳到肉的不是他。
她盯了一会儿,别开目光,微凉的玻璃贴着她的发丝,沁出一丝寒意。
不想看了。
“没什么话要说吗?”
一声低沉的嗓音,像春日云层里滚过的第一声闷雷。
苏却僵住了。指尖一缩,她的第一反应是闭上眼睛——装睡。
其实,她有很多想问的。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巷子里。他为什么会突然变成那副模样。他又为什么——会这样失控。
可现在,他在等她问,她却不知从何问起。
沉默在车厢里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苏却能感受到他的那双眼睛,黏着她的脸,慢慢滑到她的脖颈,像一只凉薄的手掌,轻轻地摁着她。
装睡的难度突然上升了十个档次。
江津屿确实在看着她。
小姑娘的演技蹩脚得很,眼皮闭得过于紧,睫毛还在微微颤。下午还能和他争锋相对的骄纵大小姐,如今却像只惊弓之鸟,蜷缩在角落,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今天的事太多了。从上里离开时,史北鲲坚持要司机送他,深怕他情绪不稳出事。
交通意外没发生,却遇上了别的意外。
等红灯时,透过落地窗看见她坐在咖啡厅里。她的脸很臭,嘴唇上下嗡动得飞快,江津屿似乎都能听见她那机关枪般数落人的声音,真是时刻都不让自己落在下风。
信号灯转绿,景色缓慢倒退,那抹红色的身影也渐渐模糊。
像是一首曲子的间奏,意外的段落,通常都短。
在最后的余光里,他看见她和一个男人走出咖啡厅。
等他意识到时,已经下了车,追到了巷子里。
然后的事……
江津屿垂下视线,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
血迹早已擦干了,关节上的血痂像一圈黑红色的碎陶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