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意识地握紧拳头,指节的伤口立刻被扯开了一点,针刺般的痛感从神经里窜上来。
就好像那天他听见哥哥死讯的时候一样。
“下车,先去急诊,再做笔录。”警察的声音从前排传来。
总算可以逃离这个尴尬的时刻,苏却倏地睁开眼,抬头就撞进他的目光里。
他的脸近得过分,近到她能看清他眼角那道浅淡的疤,像完美雕塑上的一道裂痕。空气里渗进了他身上的味道——乌木和冷金属的气息,苦涩又锋利。
身体比理智更快反应,苏却下意识地一偏头,背紧紧贴在车门上,像只被逼到墙角的雀鸟,羽毛炸开。
她在躲他。
江津屿垂眼看着她的反应,眉心不动,但眼神却像被刺了一下。
“你怕我?”
短短的几秒,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似锋利的刀尖划过一层蜡纸,声音轻,痕迹却不浅。
苏却被问得一滞。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帮你解个安全带,也怕?”
江津屿没等她的回答,径直将安全带甩到一旁下了车。车门拉开时,冷风灌入车内,瞬间带走了她脸上未散的温度。
苏却后知后觉地松了口气,但随即感到恼怒,觉得自己刚才的反应太丢人,赶忙也推门下车。
江津屿早已大步流星地走远了,西装下摆被风吹得微微扬起。
小心眼,还真不等她了。
到了急诊处,苏却、江津屿和那个劫犯——涉案三人,只有劫犯是被担架抬进去的,反倒是受害人和见义勇为的好好站着。护士扫了一眼,确认她和江津屿都只是皮外伤,便喊他们去排队。
苏却看了一眼那个堪比春运检票口的队伍,感觉排到她的时候,说不定伤口都好了。她没这耐心,直接转身走向警察,打算先做笔录。
江津屿一言不发地站在一旁,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她。
小肚鸡肠,算什么男人。
她正腹诽吐槽着,医院大门忽地一开,一个身着黑色西装,平头的男人快步走了进来。目标明确,径直走到了江津屿跟前,低声和他说了些什么。
可惜医院环境太嘈杂,她没听清。
但这不妨碍她看见江津屿的眼睛突然转了过来,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苏却一愣,下意识别开头,背脊瞬间绷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刚转头,就后悔了。这不是坐实她怕他的说法嘛。
“小姑娘,刚才的情况再重复一遍。”
警察的声音打断了她的神游。刚刚因为太在意江津屿那边的情况,做笔录都分心了。可当她再抬头的时候,江津屿的身影已经不见了,只剩下那个平头男人,正站在警察旁边,低声嘀咕着什么。同她做笔录的警察似乎也从耳机里听到了什么,脸色一正,立刻站起身。
“小姑娘,这起案件你不用担心,我们会跟进到底。”他收起笔录本,转身示意门口的护士过来,“你先跟着她去处理一下伤口。”
苏却一脸懵,“那我还要继续做笔录吗?”
警察摇了摇头,言辞里不敢多说,只留下一句——“放心吧,燕北的摄像头比你想的还多,什么都能查到。”
苏却听说过这个系统,能够调用全国所有的摄像头,人脸识别极其精准。但一般都只有特定案件才能获批调用,这样一起抢劫案为什么能动用如此高安全权限的东西?
苏却想不明白,但总觉得这事和江津屿有关系。
等在门口的护士看起来十分专业,笑容一丝不苟,径直带她去了医院顶层。
甫一到达,她就感觉周围一切顿时安静了下来。地面铺着吸音材质的软地毯,每间病房都装修得像是酒店客房一样。护士带她进了一间病房,里面已经备好了方便穿脱的病号服,材质摸起来十分顺滑,似乎是莫代尔的质感。
“您换好后按铃叫我就可以了。”护士小姐朝她鞠了一躬便安静离开了。
苏却进了vip病房内的卫生间里换衣服,正整理裤腿的时候,听到门口“咔嗒”一声。她没想到护士回来的这么快,连忙拉了拉衣摆,开门走了出去。
她头一抬,正对上一张冷淡又锋利的脸,那张脸的轮廓太过深刻,猝不及防地闯入了她的眼里。
他还维持着半步跨进门的姿势,原本一丝不苟的头发到了晚上,额前的几缕发丝垂落,有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
江津屿显然也没意料到这一幕。
他刚从电梯上来,直接推开了这扇门。本以为是他专属的VIP病房,结果一进门,迎面撞上一个人。
一个他今天不想再见第二次的人。
江津屿眉心微微一拧,原本打算立刻转身走人,但就在这一刻,目光不经意扫到了她的小腿。
她穿着病号服,挽起的裤管下露出了一截雪白纤细的小腿。
膝盖下那片红肿的擦伤清晰可见。血迹干涸在伤口边缘,混着泥灰和破碎的纤维屑,看起来又狼狈又可怜。
江津屿目光沉了沉,心底有一丝莫名的烦躁涌上来。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她的伤口了。那天机场里,她的脚上也是一片被行李箱撞伤的红痕。
她怎么总是伤到自己?
苏却察觉到了他这不寻常的目光,抬手扯了扯裤管,结果却看见江津屿朝她走来,她下意识地后躲。
他每走一步,她就后退一步。
直到她退无可退,脚后跟被床沿一顶,“扑通”一声跌坐在了床上。
“……你要干嘛?”她死死盯着他,手指撑在床沿上,整个人紧绷得像只小刺猬,带着满身的警觉。
江津屿低头,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然后,他弯下腰,一把握住了她的脚踝。
苏却整个人都绷了起来。
“诶?!你干什么!”
她挣了一下,但他的手像一把铁钳,动都不动一下。
“别动。”
江津屿单膝跪在了床边,手往旁边的医疗包里抽出一张酒精棉。
她愣了半秒,瞬间意识到了他要干什么,声音陡然拔高:“等等!我自己来!”
但酒精棉已经压在了她的伤口上。
“嘶——!!”
一股尖锐的痛感从伤口直窜到大脑,像一串火星子炸开了。她痛得全身绷紧,脚趾一瞬间蜷缩,手指用力抓住了床单,眼眶里竟然有些微微的湿意。
“你是不是故意的?!”苏却急得口不择言,额头上冒了一层细汗,“你今天是不是没打够,还想继续报复我?警察还在楼下呢?!”
“嗯,报警吧。”
这是江津屿从刚才到现在,第一次开口。
“你再动,伤口就得再清洗一遍。”他不紧不慢地补了一句,指尖刚好按在她伤口边缘,轻轻一压。
“啊啊啊!!”
她痛得一脚就要踢过去,但却被江津屿单手轻松控住,脚踝被他紧紧扣着,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你如果想不痛,就闭嘴。”
他眼皮都不抬,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
苏却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命运现在完全掌握在江津屿的手里,只好闭上嘴,但脸却一扭,转向窗外,声音里带着隐忍的倔强:“……你轻点。”
“嗯。”
江津屿的动作比刚才轻了许多,指尖捻着酒精棉,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擦去血痂,酒精触及皮肤的瞬间,依旧有刺痛感。
苏却轻轻吸了口气,指尖捏紧了床单,但这次她没出声。
房间里只剩下酒精擦过皮肤时的“唰唰”声。
苏却微微低头,眼睫毛轻轻颤了颤。
她突然开口:“我没怕。”
“嗯?”他没听清。
“我说,我不怕你。”这一次,她的声音更清晰了,“还有,刚才非常谢谢你。”
“……”
江津屿的手微微顿了一下。
“我不知道你今天经历了什么,但一定是很糟糕很糟糕的事情,才会让你变成这样。但你救了我,就是做了好事,好人会有好报的,所以——”
她顿了顿,像是想要加重语气,音调抬高了一点,有一种孩子气般的认真:
“那些糟糕的事情,总会变好的。”
江津屿抬起头,正好迎上她的眼睛。
那双眼睛干净澄澈,黑白分明。
像一颗被人不小心丢在泥土里的珍珠,周围是泥泞的痕迹,中心却始终澄净。
他没说话,只是低下头,继续清理她的伤口。
“喂,你不信?”
见他不回话,苏却有些不满,语气里带着一丝小小的傲气,“我朋友都说我的话很灵的,你别不信啊!”
“好啊,那我就信你一回。”
苏却瞪大了眼睛。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被冷嘲热讽,但没想到对方会直接认了这句话。
江津屿把最后一片酒精棉丢进垃圾桶,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记住你今天的话。”
他弯下腰,一只手撑在她身侧,离得极近,近到她能看见他眼里的倒影。
“如果哪天我遇到糟糕的事——”
“我会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