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勾起嘴角,“我们可以起诉施工方索赔,这笔账怎么都不会有损江家。”
付立愣住了。
和江津恒那种稳妥、按部就班、权衡各方利益的处事方式不同,江津屿选择直接釜底抽薪,手段雷霆。
那天之后,付立开始留意这个二少爷。
他发现,这个表面玩世不恭的人,比谁都清楚这个社会的运作规律和法则。他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所在,提出的解决方案往往比江津恒更加高明。
甚至,如果江津屿愿意,他比江津恒更适合做这个继承人。
只是他从不在意这些。
他愿意为哥哥献上一切,甘心充当那个对照组。
可一切都在五年前戛然而止。
江津恒的意外身亡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将所有人的生活都连根掀翻。江津屿像是突然换了个人,眼里的光彩消失了,剩下的只有追查真相的执念。
他把自己关在黑白灰的世界里,一点点变得冷漠,变得狠戾。
这些年,付立看着他日复一日地工作,像是要把自己耗尽。
他以为江津屿再也不会有别的追求。
直到遇见苏却。
那日从墨西哥回到燕北,他去江宅照常汇报工作。
突然听见下人们正交头接耳着什么。他本来无意于听墙角,可那句“少爷有人了”,令他不觉驻足。
“你不要瞎说啊,总不会是高家小姐吧,他们看起来应该只是朋友。”
“不是高小姐,我也不知道是谁,”那个下人笑得一脸玩味,“但是啊,我在少爷衬衫的领口,发现有一抹淡淡的口红印。而且还有一件衬衫皱得哟……”
按时间来算,那衣服应该是那日在墨西哥城的……
付立抬头看了眼书房的窗口。江津屿还在批阅文件,但桌上多了个手机,时不时会瞥上一眼。
这些微小的变化,都在昭示着什么。
“江少,有件事我需要向您汇报。”
江津屿抬眸,“说。”
“刚刚得到消息,苏小姐的航班已经定下了,明天到达燕北。”付立看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捕捉到一些反应。
可江津屿只是低低应了一声,“知道了。”
付立却敏锐地发现,他的指尖敲击桌面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脸上依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可耳尖却隐隐透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红意。
-
波士顿的冬天比墨西哥冷得多。
苏却站在行李转盘前,心里空落落的。
奇怪,在墨西哥的时候,她明明对波士顿思念得要命,对于江津屿霸道不让她回来的事多有抱怨。可当真正落地波士顿时,那种久违的归属感并没有如约而至。
仿佛少了点什么。
她把这种莫名其妙的不适感归咎于时差。
虽然只有一个小时。
拎着行李,迎着波士顿寒冷的风走到接机口。果然,远远就看到Tracy穿着毛呢大衣,一脸风风火火地朝她挥手。
“My Queen,你可算回来了!”Tracy一把拉过苏却的行李,眼睛却迅速扫过她手上的杂物袋。
“等会儿!”
Tracy突然停下脚步,翻开了袋子,掏出了那盒被拆开的套套。
“……哦豁。”
Tracy眼神逐渐变得一脸揶揄:“就知道会用上!快说说,江津屿的表现怎么样?”
“别笑了!”苏却脸上的热度瞬间窜上耳尖,伸手就要抢回袋子,“你这次让我尴尬死了!”
“别急啊,我就是随便看看嘛!”Tracy故作无辜地举高袋子,笑得意味深长,“拆开了,还没用完。啧啧,看来Mr. Whale还得再接再厉啊!”
“再你个鬼!”
苏却终于抢回袋子,埋头往停车场走,懒得理她,“我手脏了!脑袋也脏了!”
可嘴上这么说,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回放那个夜晚。
月光下他的轮廓像一副水墨画,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包裹着她的,带着她一点点动作。他的呼吸打在她耳畔,温热又沉重。
那股檀香萦绕在鼻尖,混合着他身上的气息,让她晕乎乎的。
她记得他隐忍的低吟,记得他绷紧的肌肉,记得自己故意玩弄的时候,他倒吸一口凉气的模样。
每一帧画面都清晰得要命。
每一个细节都让她心跳加速。
苏却把脸埋进围巾里。那是江津屿在机场买给她的,说波士顿冷。
扑鼻而来的,都是他身上的味道。
她抬手摸了摸脸颊,那里还留着临别时的温度。
还想要,想要更多。
“你这表情……”Tracy挑眉,“看来是真的很不错?”
“闭嘴啦你,先回家吧!”
苏却扑过来掐Tracy的脖子,两人打打闹闹地钻进了车里。
到家后,苏念正好回来了。
年底正值各大图书奖评选季。作为独立翻译人和图书经纪人的苏念,早早就飞往欧洲参加图书节和阅读沙龙,为手中几本书做评选前的造势。
“小姑!”苏却扑进苏念怀里,“你不是说还要在伦敦待一周吗?”
“提前结束了,”苏念揉了揉她的头发,“总不能连你一面都见不到吧?”
晚饭后,两人坐在阳台上。
苏念泡了一壶英式红茶。月光洒在查尔斯河上,波光粼粼。
“所以,这次和Petrichor的会面怎么样?”
“很棒,江老师真的是个有趣的人,”一提到工作,苏却立刻来了精神,“她已经答应了会尽快写出三篇短篇小说和一些未发表过的散文,给明年新作品集添色。她是新生代作家里最有潜力的一个。我做过市场调研,她的作品在年轻读者群体反响特别好。而且从版权角度来说……”
苏念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你现在说起工作来,真的很有出版人的样子了。不再是当初那个只是为了零花钱,抱怨着替我开车的小跑腿了。”
“还在学习。”苏却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说到学习,”苏念轻轻搅动着茶匙,“这个学期交换完,你的学分就够毕业了吧?毕业设计进展顺利吗?”
“完成了。”苏却随口答道,“等交换学分入系统,我就差不多可以提前毕业了。”
“那你本来计划夏季入职,想再读一个学期,现在还这么打算吗?”苏念问。
“看情况吧。”苏却拉着嗓子,“反正现在离毕业还早呢,干嘛操心这些?”
苏念看着她笑,目光却多了几分深意:“那这次回燕北,你那些未尽的事都了了吧?”
苏却怔了一下,抬头看向小姑。
苏念对这位侄女样样都满意,唯独她那倔脾气让人放心不下。把所有心事和伤感都囤积在心里,这样的小却总让她牵挂。
她知道苏却对母亲的选择存着心结。那年母亲改嫁,选择带走姐姐而不是她。
那日的画面还清晰地印在苏念脑海里。苏却趴在窗户上,目送那辆出租车渐行渐远,直到它消失在街角。
“小却……”
苏却转过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小姑,我们去吃冰淇淋吧,就是你之前说的那种叫Ge……Gelato的洋气货!”
那笑容过于明亮,明亮得让苏念心疼。她看着苏却蹦蹦跳跳地往前走,马尾辫在脑后一甩一甩,仿佛刚才的事只是短暂的一曲间奏。
可苏念知道,这个小孩什么都懂。
她记得昨晚,苏却躲在房门后,听着母亲和姐姐收拾行李的声音。小小的身影蜷缩着,像只受伤的小兽。
“妈妈为什么不要我?”
“因为……”苏念艰难地开口,“妈妈要去很远的地方,带不了两个小朋友。”
“那为什么是姐姐呢?”苏却抬起头,眼睛里满是不解,“是因为我不够乖,总是玩到很迟才回来吗?”
苏却记得那个画面。
妈妈穿着她最喜欢的红色连衣裙,笑得那么开心。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笑容,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
小小的苏却躲在梧桐树后,看着母亲和那个男人贴得很近,眼睛里闪烁的光芒,是她曾经看向父亲时才有的。
那一刻,她预感到自己的生活即将改变。
于是她绕着家附近走了好大一个圈子,走到小腿都发酸了才回家。推开们的瞬间,她看见母亲和姐姐坐在饭桌前,皱眉看着自己。
“怎么这么迟才回来,饭都凉了,你姐都饿了。”母亲皱着眉,“为什么你总是那么贪玩?”
苏却默默扒着饭,眼泪一颗颗掉进碗里。她有预感,母亲很快就要离开这个家了,那个穿红色连衣裙的笑容,那个在咖啡馆里亮起的眼睛,都不再属于她了。
“不是的,小却是最乖的孩子……”苏念紧紧抱住苏却,感受着孩子的颤抖。
可第二天,苏却就像换了个人。
她不再提起母亲和姐姐,仿佛她们从未存在过。去了美国以后,她更是活得独立,自己做饭,自己出门打工,为了帮上苏念的忙,学了各种技术。
她学会了在人群中保持完美的距离,既不会太近以至于受伤,也不会太远显得疏离。她能和所有人相处得很好,却从不让任何人真正走进心里。
因为只要不在意,离别就不会伤人。
苏却看着小姑,张了张嘴没说话。
良久,她才垂下眼眸:“……我看着我姐准备婚礼的样子,她终于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我们那时候还小,能有什么选择呢?但至少我们心里永远有彼此,所以……算了吧,没那么重要了。”
苏念看她眼里的阴霾渐渐散去,露出一丝光亮,感觉心里那块石头终于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