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一瞬被拨动的表盘,指尖微振的余韵,刮起阵如梦似疯的蝴蝶飓风。
谢迟宴蓦然想起小姑娘去酒店出差的那三天,因为担心他会应激,每晚都会打来一通电话。
【哥哥,见声如面,我在这里过着暗无天日的社畜生活,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我知道你肯定可以照顾好自己,不过哥哥过自己的,我担心自己的嘛。万一哥哥逞强,怕在我的面前丢脸,不愿意告诉我不舒服怎么办啊?就算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哎呀……我是不是太肉麻煽情了,还好我说这些话的时候,你看不到我……怎么又被说歪了……】
【哥哥,我今天又开了一天的会,好累好累啊。有时候我开会的时候在板着脸,心里觉得还挺好笑的,总有种我其实是在装大人的感觉。今天的工作也特别的顺利,助手小妹妹给我买了奶茶喝,我看到她总是能看到曾经的自己。我觉得这次应该可以提前完成任务,对了,我说了这么多,哥哥你会不会嫌我吵啊?当然哥哥如果有什么时候开心或是烦心的事情,都可以悄悄告诉我……还有……我想你了……】
【哥哥……】
……
以至于白茫茫的山雪,空而静的远山回响,无人之地的昏暗……那些破碎又闪回的关于不好记忆的场景,在一道又一道温柔又格外撒娇的嗓音里逐渐消融。
路灯映下一层暖白色的光芒,小姑娘微微闭着眼,明明身处冬日,白皙侧脸扬着浅浅笑容,好似早春明媚一瞬翩然而至。
直直向后倒下的瞬间,被从身后拥进温柔又有力的拥抱里。
“老婆,往后不会再让你一个人。”
低沉醇厚的嗓音落在耳畔,像是一句再简单不过、却又无比珍重的承诺。
“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试着,重新填充一次回忆?”
第63章 月色 今晚月色好美,我还没说过爱他……
一声刺耳的鸣笛声响起, 稍稍唤醒秦凝雨的些许晃远神思,被扶着在地上站稳后,偏头直直朝着男人瞥去,眼眸发亮, 写满说不清的期待和雀跃。
一起重新填充一次回忆——令她此刻心动万分、未来也会永远记得的一句话。
淡淡的暖白色灯光下, 谢迟宴问:“家长不在, 现在只有家属在这里, 还愿不愿意让我牵你走
一次?”
秦凝雨缓缓眨了下眼眸,唇角不自觉轻泛笑意,这么会有人把这么一件小事, 说成就像求婚一样的珍重啊。
——也或许只是她的心跳在作祟。
秦凝雨走回斜坡的起点,步履有些急,走了几步又变成小跑起来, 耳畔轻跃起的风声,仿佛和胸膛里的心跳哐哐作响。
此时四下无人,一方红橙色的灯牌在屋檐处凸出来, 很晃眼的霓虹灯光,在地上撒下光怪陆离的光晕。
秦凝雨站在斜坡的起点,朝着侧边伸出左手, 指尖被修长指骨握住,白绒手套上的毛线球流苏随着动作晃了晃。
她停下脚步, 低头垂眸,把白色流苏轻轻绕过男人冷白骨感的手腕,还调整方向把毛线球放在最上面,认真专注地系了个极其漂亮的蝴蝶结。
“哥哥,你现在好像个漂亮的礼物。”秦凝雨眼眸微弯,轻轻晃了晃手, 看着连接着男人手腕的毛线球也跟着晃了晃,“这样你就被我锁住,不能随便放开了。”
被当做“礼物”锁住的男人,倒也不恼,几分纵容地说:“老婆喜欢礼物就值得。”
秦凝雨只是被这道目光瞧上一眼,明明是她先说的礼物,反倒是自己先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浮现几分羞涩笑意,无论他们之间有过多少次亲密接触,她好像还是没办法在男人面前变得有出息起来。
可她这会又不是很想被男人看出来,只飘忽地挪开目光,轻声嘟囔道:“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啊。”
小姑娘在斜坡上走着,却无心看着前面的路,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连接自己毛绒手套和男人手腕的毛线球,她迈步大一点,毛线球晃得幅度大一些,迈步小一点,晃得幅度就小一些。
像是只被毛线球牢牢吸引视线的猫咪,眸光好奇又认真。
谢迟宴口吻几分无奈又几分纵容:“小朋友,看点路。”
秦凝雨被男人纵容惯了,没抬头,很理所应当地说:“哥哥,你帮我看着路。”
谢迟宴轻笑:“走慢点。”
“往左边走一点。”
……
在一道又一道低沉指令下,秦凝雨走到斜斜高坡的最高点,这才缓缓视线上移,落进这双被路灯映亮的深邃眼眸里。
在这么个瞬间,秦凝雨蓦然想起集团晚会的那个雪夜,是他们自婚后半年后再次见面,那时低血糖的她,被下车的男人拦腰抱起,也是像这般对上男人的眼眸。
秦凝雨只是稍稍缓神的间隙,两边侧腰被宽大手掌握住,眼前随之一晃,就被男人从高坡上举抱了下来。
清冽冷调的气息掠过鼻尖,秦凝雨怀着私心地轻晃了晃毛线球,然后垂眸,仔细地解开束在男人手腕的白色流苏。
谢迟宴问:“不系了?”
秦凝雨轻声说:“我在拆礼物呢。”
男人腕骨上的雪白漂亮的蝴蝶结很快被拆开。
“礼物我很满意。”秦凝雨踮脚,往男人唇角飞快“啵唧”了口,“哥哥,这是给你的回礼。”
淡淡好闻的馨香从鼻尖飘忽开,小姑娘偷袭完,脸颊泛着微红,迅速环视了一圈周围,确定没人看到,这才佯装镇定地走开,只是同手同脚的步子,暴露了她此时内心的不平静。
秦凝雨走出一小段距离,直到余光瞥到地面投下高大身影的斜影,才暗暗加快了一点脚步。
白皙脸颊还在微微发热,刚刚她简直太不矜持、太世风日下了。
老街两边的店铺半开着,时不时有食物的香气飘来,霓虹灯牌交相闪烁,枝叶繁茂的香樟树晃着一地影影绰绰,这是座夜生活算不上发达的老城,烟火气十足。
秦凝雨从前每次回江城,都会独自一人出门,逛逛这条熟悉的老街,不过是漫无目地走着,只是走着走着,就逐渐变成了她一个不可或缺的习惯。
如果让秦凝雨说出儿时记忆里的美味,那肯定是街边的各种美味,无骨鸡柳、台湾饭团、手抓饼、关东煮、卤肉卷饼,拌粉拌面,烤面筋肉串、糖炒栗子……
谢迟宴跟着小姑娘并肩走在街道旁,听着她兴致勃勃地说着:小时候经常为今天是吃饭团还是卤肉卷饼而纠结;每回吃拌粉跟小店老板说不要加葱,前脚应得好好的,后脚就把邪恶的青色葱花搅拌得融为一体,拌了几下,嘴上突然惊叫“死了!”,然后瞧来歉疚的眼神,她每次都会嫌麻烦和心软地说那就这样吧,然后一边在座位上吃一边默默挑葱;小时候最喜欢的是逛文具店,买各种好看的文具,买书皮买笔记本买圆珠笔买涂改液买胶布……还被同桌嘲笑差生文具多,其实她每次都是班上的第一呢;长大点后却更喜欢逛书店,比起辅导书,她更喜欢书架上一月一刊或两刊的杂志,读者格言意林花火爱格……她的“狩猎”广泛,爱情故事、志怪聊记,冒险探案……她不自觉爱上这些文字架构的奇妙世界。之前知道杂志停刊的事情,还有种青春恍然逝去的怅然。
明明秦凝雨之前说是想脆弱一些,想任性一些,想得到更为确定的偏爱一些,可真到了要说的此刻,她却不自觉说起那些记忆深处美好的那些点滴日常,正是因为在很喜欢的人面前,所以才更想将自己所拥有的、珍惜不易的美好都捧给他看,像是捧起一抔沙粒里的细碎金阳。
普通平凡、却希冀着能有熠熠生辉的一面。
他们沿着街道继续走,秦凝雨骤然发现自己一直在说,也说得太多,像是只叽叽喳喳的小云雀,指尖晃了晃手套上的毛线球。
稍稍侧眸偷瞟的目光,在半空跟男人对撞,与映着闪烁霓虹灯光的夜色,忽而发出清脆一响。
男人浓长眼睫稍稍垂下,在眼睑处落着月弧形的阴翳,衬得这双深邃眼眸格外的深情,只是这么纵容的一眼,秦凝雨心里那点小小的不确信顿时被抚平。
他们经过一个云朵小推车,擦洗得很干净,可某处掉漆的棱角,以及掉色的边沿,还是看得出来它年久岁月的痕迹。
商贩是个老爷爷,主要卖糖果、干货和蜜饯,秦凝雨轻轻挪近小半步,低声道:“哥哥,我想吃冰淇淋。”
谢迟宴抬眸,视线瞥过眼前的姑娘。
秦凝雨这时突然又冒出了出门被老公包成一只严严实实、毛茸茸雪人的那种“家长支配感”,心下开始暗暗想着对策,如果男人要以“体寒不适合冬夜吃冰淇淋”或是“温热冰淇淋喝下”这种理由拒绝她的话……
还是想着时,谢迟宴却说:“那就给老婆买。”
秦凝雨差点就想脱口而出“这么爽快就答应了吗”,可转念想想,既然男人都松口了,她做什么要上赶着去问呢。
自己又不傻。
只是就在小姑娘怔然的几秒内,谢迟宴薄唇微启:“看来老婆也不是很想吃。”
“没有,很想吃。”
秦凝雨眼疾手快地攥住男人衣袖,却发现男人压根连腿都没迈动半分,眸中还颇为几分意味不明。
上当了,这种时候又来逗弄自己,秦凝雨有些恼地想。
“老狐——”
夜色中漂亮的薄唇无声讲着口型:“老狐狸?”
秦凝雨很乖又怂地改口成:“哥哥。”
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嘛,秦凝雨默默在心里给自己找好了正当理由。
秦凝雨跟着谢迟宴走到云朵小推车前,冲着眼前的小冰柜出神,不同颜色的冰淇淋被存放在一个个方格里。
商贩老爷爷慈祥地笑:“想要几个球?”
秦凝雨微顿:“两个就好了。”
两个是她最后的倔强,一个她是肯定要翻脸的。
秦凝雨伸手隔空指了指:“这个绿的是抹茶味吗?”
“是抹茶。”老爷爷说,“姑娘你来晚了,这个味道卖空了。”
秦凝雨微微揪起眉头,显然又陷入纠结和沉思之中。
老爷爷说:“姑娘试试草莓、香草、巧克力
的?来的小朋友都很喜欢。”
秦凝雨张了张唇,还没有说出一句话,身旁却传来低沉醇厚的嗓音:“小朋友确实会喜欢。”
老爷爷是个健谈的人:“看着年轻,家里也有小朋友了?”
谢迟宴口吻沉稳如常:“是个女孩。”
“女孩好啊,我孙女嘴很甜,每回我到家都要抱我。”老爷爷顿时喜笑颜开,“女儿都是爸爸的贴心小棉袄。”
“我家小朋友只有求人的时候嘴甜卖乖,不顺意的时候又张牙舞爪的。”谢迟宴口吻几分柔和,“爱撒娇,也娇贵,说不得骂不得半句,哭了还得自己哄。”
老爷爷笑得很幸福:“小朋友就这样,好的时候,爷爷千种好,爷爷长爷爷短的,不好的时候,一边装哭一边大喊‘爷爷坏,爷爷是个大坏蛋’。”
谢迟宴说:“算是甜蜜的烦恼。”
秦凝雨本来站在旁边,还在寻思谢迟宴从哪给她凭空变出个女儿来了,可从那句“嘴甜卖乖”开始就回过味了,此小朋友就是她这个小朋友!
关键是男人竟然还跟老爷爷聊起来养小朋友的心经,什么家里小朋友贪凉不好好穿衣服,什么家里小朋友不好好吃饭,什么家里家里小朋友玩心太重……瞧着一点都不脸红心跳的。
秦凝雨越发听不下去,誓要打断这场越聊越投缘的谈话,刻意清了清嗓子。
老爷爷这才反应过来旁边还有个姑娘,笑了笑:“都怪我一聊起孙女,就没完没了,竟然冷落了小朋友的妈妈。”
身旁传来声低沉短促的的笑声,混在夜色里几分愉悦。
秦凝雨:“?”
又当小朋友又当妈的秦凝雨,心里默默骂了句老狐狸,脸上却是温柔乖巧笑容:“我想要香草和巧克力双球。”
老爷爷连忙说:“我这就来舀。”
最后谢迟宴付钱买了小份的冰淇淋桶,香草和巧克力双球。
秦凝雨接到手里,跟老爷爷道别,走出了一小段距离,用木勺舀起来喂到嘴里,冰淇淋的甜香味漫过舌尖,微眯了眯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