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震惊的莫过于站在台上的这位。2016年,她短暂涉足时尚业,在正当红之际辞去高薪职位,转投金融界。
直到此刻,她竟是梁徽的女儿。
梁惊水这身向梁徽致敬的时装,再加上那张如同复制般的脸庞。她方才在台上走秀时,令许多年长的时尚人士一瞬恍惚,仿佛千禧年代那位惊艳东亚的第一尤物再度现身。
说完那段话,她抿唇低头。
眼泪啪嗒两下砸在麦克风底座。
很多情绪在她身体里积攒已久:“但是这样的一个人,有时候也会怨恨自己的名气。”
如今再回想,梁惊水也觉得当时玩得过火了点。
但她从不觉得多后悔。至少在那个时刻,她当众点名蒲州单家的家主单忌,揭露十三年前他对梁徽的不轨之事,强调诉讼时效尚有七年。
面对镜头,她甩下一句——剩下的时间,她会不断替梁徽提起公诉。
单忌,来日方长。
众口铄金,这场堪称财经台史上最大的直播事故迅速登上内地热搜。
Chloe和温煦在外面下馆子,四周嘈杂的谈话声中,无一例外都在议论这场为母讨公道的大胆宣告。
两人对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无奈,又不敢打电话吵醒睡得正香的梁惊水。
就说稀奇不稀奇吧。
头一次见有人做出如此惊天动地的壮举,还能一觉睡得安稳。
Chloe在馆里离导播组很近,那时清楚地看到副导演急得跺脚,让人赶紧切广告,谁料总导演盯着舞台,说不急。
台下年过四十的观众中,有一大半是梁徽的粉丝。听着梁惊水在台上的诉说,每个人都恨得咬紧牙关,不愿让梁徽在这样的污点中陨落,更不愿错过仅剩的诉讼时效。
总导演帮的不是梁惊水,而是曾经让无数人追随的信念。
很奇妙。这些年梁惊水也算是千帆历尽,终于让那场沉默了十三年的真相,重回众人眼前。
她此生的苦应该就挨到这了。
对面的汤碗里晃动,泛起细碎涟漪。
Chloe怔了一瞬,抬眼望去,才发现温煦的泪珠沿着下颌缓缓滑落,一滴接一滴,止不住地落下。
“我真怕她扛不住。”温煦的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断断续续地挤出这句话。
Chloe不解,望着她紧握筷子至指节发白,只心想:
这碗汤,一定咸得透心。
*
半梦半醒时分,梁惊水起身关闭手机的勿扰模式。
一整晚,内地和香港的社交媒体被消息淹没,几乎都是对她情绪的关切,对她母亲遭遇的惋惜。
是真情还是假意,她也懒得揣测。
切回微信。
置顶头像右上角有个红点。
还未点进对话框,她的目光落在那句“辛苦了”上,夜深突然很沉很重地一声疏气,白天的意识全都清清楚楚钻了回来。
她单手倒夹着烟,倚在阳台上,拨通了商宗的视频电话。
他在屏幕里帅得光风霁月。
梁惊水就这么一直笑,一直笑,像是新手第一次含住烟蒂,吐出的烟轻薄虚浮,没有过肺。然后在晚风里连声咳嗽,眼角的泪像是呛出来的。
“你长得真俊啊。”她装女流氓。
商宗的声音隔着磁波传来:“水水,辛苦了。”
他的眸子是淡的,覆着一层灰色的膜。
可梁惊水觉得,那夜他眼里盛着许多辽远的东西,像一条走不完的长巷。
第77章 向前走
梁惊水是在时尚事业部门口见到的单百川。
他一身双排扣西装, 领部挂着驳头链,春风满面地与来往的下属对话。
她停在程雨晴身后,手捧黑咖进不是、退不得,觉得心如悬旌。
“水水姐, 怎么还不走啊?”程雨晴熟络后叫得亲昵, “我肚子都要饿瘪了。”
单百川注意到她们, 眼神如晨光般清朗:“你们准备午休?”
程雨晴打招呼:“单总中午好,我准备和前辈一起去食堂吃饭。”
“我正好也要过去,顺道吧。”
梁惊水陷入了两难。
自那场“直播事故”后,原以为单百川会尽快做出决定——要么召她进办公室单独谈话, 要么以“员工严重违纪”为由, 直接让她收拾东西走人。
可是这一周风平浪静,静得可怕。
程雨晴双手交拢在腹前, 状似轻松地询问:“小组下午还有重活,可能比较少碳水, 单总您介意吃轻食吗?”
熟悉她的梁惊水一看就知道她紧张了。
一个刚入职的小员工, 和大Boss同桌吃饭, 哪还谈什么午休的轻松, 全程都得绷着神经。
梁惊水不可能示弱:“下回吧。”
等单百川眸色诧异地看她, 她礼貌性地颔首,拉着下属的手离开事业部。
智能补给站弹出一条无糖坚果棒。
梁惊水弯腰拾起,顺手将喝完的咖啡杯丢进垃圾桶, 撕开包装, 朝食堂走去。
程雨晴这种人,刚入职场不久, 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
“你这是……你刚刚、你拒绝了单总的午餐邀请?”
“水水姐,就算你现在是云链的功臣, 胆子也太肥了吧!那可是一把手,咱们的饭碗和前途,全看他一句话定生死啊!”
“他生气了怎么办?”
梁惊水拿着餐盘,坐在人体工学餐椅上,目光淡然。
程雨晴则是不安。
梁惊水看她用木叉戳着碗里的紫甘蓝,一副食不知味的样子,单百川不在,午休也没见她放松半分,心想还是太年轻。
“你这样吃,是准备在年底婚宴上瘦成纸片人?”
程雨晴颓丧说:“那可太好了……”
梁惊水看得,都笑了一声。
一模一样。让她想起了自己刚毕业那年,心里压点事情就吃不下。
在洗车行打杂没两个月,单忌又叫她去香港谈海运合作。温煦正好人在香港,后来她们闹了嫌隙,话没说开时,梁惊水躺在群租房里内耗,觉得良心都喂了狗。
没过多久,她搬到浅水湾。
每次瘦下来,商宗都比她自己先察觉。导致他情热时动作放得很轻,看到她皱眉,第一反应是她不适,而不是沉溺。
梁惊水其实是后者,冲他暗昧地眯了一下眼。
商宗神色尚属平静。
那人……跟平时很不一样,灰眸里满是观测和拆解。
被他碰过的地方尽数滚烫,她明明在下方,却用居上者侵略又眷恋的眼神回看他。
大概是商宗第一次看清她的野心。
偏离预想。他呼吸变沉一些,有瘾般不断托举她的后腰。
当时他们的关系才刚起步,但他对她的宠惯,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
或者说,两人都超越了原先的期待。
“走,夜宵时间,顺便带你散散心。”
事后,商宗开着跑车带她出门,停在一家大排档前。
梁惊水对他的饮食习惯不甚了解,以为他只去高档餐厅,没想到出乎意料,有钱人也挺接地气嘛。
宵夜文化在香港根深蒂固,凌晨一点,旺角的大排档烟火正旺。
座位有限,他们和一桌电视台下班的打工族拼桌,梁惊水认出有几个是TVB的艺人。寸土寸金的地方,艺人们毫无明星架子,没有保镖,没有助理。聊到兴起,他们反过来夸她的T台秀,说灯光一打,简直神仙落凡尘。
商宗听他们越夸越起劲,让伙计撕了一页茄哩啡纸,点单用的,他望着话最多那人,煞有其事地皱皱眉:“签完名可以收声未?”
那语气正常得很,梁惊水没完全听懂粤语,直到对面一排人脸色都变了,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桌下膝盖敲敲他腿。
喂,还吃不吃了。
商宗扯唇满不在乎,说:“苍蝇多到我心烦,不在这吃了,带你去别的地方。”
那可是11月,苍蝇都冻没了,他嘴上倒是挺热乎。梁惊水不知他这股火从何而起,但想了想还是起身走了。
他们去了另一家“镬气十足”的大排档,几碟炒蜆、椒盐九肚鱼配冻啤酒,边吃边吹水。
吃饱喝足,商宗包了百老汇戏院的VIP厅,带她坐在最后一排。
看的是3d版的《奇异博士》,一部文戏多于动作的漫威电影。梁惊水被那件连一句台词都没有的红披风逗乐,笑倒在商宗肩上。
厅内银幕光影流动,后半段剧情无人记得,因为他们在月相沉降的黑暗里接吻。
怎么说,那个夜晚妙不可言。
以至于后来在浅水湾的影音室看了很多电影,氛围再好,也不及那次心血来潮的动人,总觉得缺点火候。
11月的工作量明显减少,她知道是那个人暗地里推波助澜,没揭穿,夜宵吃了不少,体重回溯,连经纪人张知樾再见她都说她珠圆玉润,像个年轻的富太太。
总归回忆起来,是春风般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