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某天,梁徽哭着回来,那凄惨的声音让商宗想到杀猪。
商琛听完经过,轻拍胸脯安慰:“不就是被拒绝了吗?放心,我帮你追,包你搞掂。”
夏令营结束前,商宗专程从另一个城市赶到蒲州,想和梁徽告别,顺便把存了十万美元的卡带给商琛。
与上次相比,商琛的粤歌单翻了一倍,大多是情歌和红色歌曲。他照旧在台上唱到一半犯困,这次却遇到了梁徽的新戏码——她拉着一个陌生男人的手,朝商琛脑袋精准抛出爆米花。
梁徽骄矜地搂着男人的胳膊,鼻孔朝天瞪人:“我都给你打了八折了,再不好好干,小心混不下去流落街头!”
台上的商琛急得直嚷:“好好好,拍拖唔记兄弟!”
梁徽和男人咬耳朵,低声解释粤语里的那句话,大致意思是“见色忘友”。
商琛拿到银行卡之后,连对梁徽的态度都横了几分,说自己现在有钱了,不仅要还清所有的住宿费,若梁徽日后有难,他商某必然出头帮忙。
他拍拍那男人的肩膀:“阿哥,只要你系佢男朋友一日,未来我连埋你一齐帮。”
梁徽撇了撇唇,嘀咕着说国语会死啊,忙不迭踮脚给男人解释,说,就是到时候连他也帮的意思。
好景不长,夏令营结束半年后,商琛还是被老爷子强势召回。一个月后,他与一位名叫安奵的富家女举行了联姻,同年,商卓霖早产降生。
回港后的短短一年里,他迅速完成了大人们口中的“任务”。
没想到,那九个月的逃避反而成了商琛人生中最轻松的时光。他与梁徽保持着联系,一如当初承诺的那样,无论何时都会帮助梁徽和她爱的人。
即使在他的低谷,这句话依然作数。
不顾老爷子的强烈反对,商琛动用了4亿美元,以战略投资的方式注资一家大陆初创企业。
这家企业专注于科技型供应链,创始人正是梁徽当年的男友。
这笔投资被视为高风险,带有明显的个人情感因素,不仅引发了公司内部的广泛争议,也被外界评价为商琛商业决策中最具争议性的一次操作。
禁足长达四十天后,商宗再见到兄长时,发现他整个人神情呆滞,接收信息的能力变得很慢。
每次去总部,商琛都带着妻子同行。
安奵是个温婉得体的女人,说话逻辑清晰,条理分明,而商琛只是安静地听着,木讷地点头,像个没有意见的旁观者。
商宗实在看不下去,从书包里翻出青旅的联系方式,拨通了远在海峡那头的梁徽的电话。
彼时的男孩子正处于变声期,嗓音像被浓茶烈烟熏成的低音炮。梁徽一时没认出来,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笑道:“原来是小宗呀,你是不是听说姐姐要结婚了,特意打电话来祝福我的?”
商宗无心多说客套话,直接告诉梁徽兄长的现状。
电话那头的沉默很长很长,如果不是屏幕上通话时间还在跳动,商宗几乎以为梁徽已经挂了电话。
片刻后,她的声音如千钧落地,带了沉甸甸的决心:“好,就这么定了。我先推迟婚礼,这周就过来香港帮忙。”
梁徽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当时无暇他顾,第一时间只想赴港帮商琛摆脱困境。
她天资出众,刚下飞机就被星探一眼相中,进入模特公司,暂作这段时间的周转。
一炮而红属于老天赏饭吃。
商琛的心愿很简单,脱离三井。
计划实施之前,梁徽抬起眼,望着比自己高出半头的少年:“小宗,你确定自己有接班三井的想法吗?我不能帮完你哥,又把你往浑水里推。”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一切如期进行。
商琛以“代理人”形式运行家族业务,任命职业经理人掌管企业,主动退居幕后。
2008年的噩耗突如其来,梁徽与商宗先后而亡,掀起家族企业内外的风暴。
舆论的矛头纷纷指向商宗,质疑他在继承权争夺中扮演的角色。
商宗与梁徽的关系过于密切,而梁徽的身份不仅是商琛旧日的挚友,更与一家与三井利益相关的初创企业有深度关联。此举被视为“资本联盟”策略,试图通过外部合作与利益绑定影响家族股权分配与话语权。
商宗对这些诽谤深恶痛绝。舆论发酵当口,他抓了只最聒噪的出头鸟。
停在这里,他脸上露出漠对众生的凉薄,有种慈悲相,说这部分你不用听。
生平第一次,商宗对旁人倾诉这段往事。低垂的头,微微弯曲的脊背,寡淡的神色,周身烟火气很淡。梁惊水看着他,一时无言。
“不过好在,我见到了你出生那天的模样,小小的,胖乎乎的。”
似是想缓和气氛,他打算用初见梁惊水时的记忆调节气氛,话未出口,一只凉凉的手掌便蒙住了他的唇,透着雨季的湿意。
她脸红得像中控台上的平安果:“嘘。”
第40章 戒指
直到那晚, 梁惊水才明白。
商宗的目光早已如潜流般渗入她的生活,在她未及察觉的暗处,安静而长情地驻守。
半个香港被拢在夜雾里,像一盏深井里的昏灯, 光芒无法穿透潮湿的幽暗。
窗外白茫茫一片, 柔化了商宗的轮廓。
他的嗓音低缓, 将那段噩梦般的往事重现于空气中。
这段关系已经逾越,梁惊水不能再失去理智。
可当她看到男人微黯的眼眸注视前方,目光空茫无际,心防终究还是崩塌了。
梁惊水咬了咬牙, 重回那个话题:“我不是在香港出生的, 你怎么会见到我?”
那段回忆可爱又宝贵,阴翳消融, 商宗脸上怀揣着淡淡笑意。他松开梁惊水的安全带,将她搂至怀里。
只是抱她的方式有些羞耻, 像哄小孩子的姿势。
她侧坐在他腿上, 双膝屈起, 腿弯被一只匀长如春竹的手护住, 鼻息间满是雪松的清香。
不止她有这样的赧感, 商宗将车停靠在波斯富街,微开车窗,手指漫不经心地敲着真皮方向盘。
抱住她之后, 他罕见流露出几分不自在, 垂首,无奈地埋在她颈窝里笑了一声。
梁惊水反倒胆大起来, 用下巴顶他脑袋催促:“你快告诉我嘛,商宗, 当时到底是什么情况?”
原来梁徽回到蒲州生产,坐完月子后带她去香港玩了两个月。
那时,商琛在中环有了婚房,便将浅水湾空置的那间屋子让给她们母女住。她和商卓霖年龄相仿,两个孩子各自窝在大人怀里“打架”,不爱串门的邻居都忍不住凑来看几眼。
商卓霖个头小,挥了两下发现打不过,趴在商琛怀里呜呜哇哇哭个不停,惹得大人们笑成一团。
明明喜静,那段日子还是天天往浅水湾钻。
商宗的眼眸像灰色猫眼石般熠熠,笑称:“娃娃看大的姑娘,成年了还在我怀里,有些罪恶感。”
清风朗月,只要商宗眉心的纹路一舒,梁惊水的焦躁便不攻自破,羞怯又甜蜜的粉红泡泡飘在心间。
然而这些泡泡没撑多久就碎了,他们的关系如同辛德瑞拉的童话,在现实的钟声敲响时化作虚无。
理智归位,梁惊水默默回到副驾驶,低头打开了订票App。
车里两人一左一右并排而坐。
起先他们谁都没说话,梁惊水在软件里选定了一班今天下午的航班,两点半出发。车子启动的轻微推力将她送向椅背,她没有看窗外的风景,目光专注在屏幕上。
余光瞥见她的操作,商宗若无其事地开口:“今天缓一缓,明天再走也不迟。”
没得到回复,他居然叹气。
梁惊水费解:“怎么,这么不舍得我走啊?搞得气氛像离别大会似的。”
他说:“怎么可能舍得。”
经过波斯富街的街角,有一家几乎被招牌遮住的小店,门口摆了几张塑料椅,稀稀落落坐着三两客人。
梁惊水闻到一阵浓郁的咖喱香,抬眼瞧见招牌上用大红手写体写着几个字:“咖喱鱼蛋。”
她转头对商宗说,想买一份鱼蛋回去吃。
小店不接受刷卡,梁惊水从钱夹里抽出一张纸钞递过去。摊主是个笑眯眯的中年女人,接过钱后,熟练地用漏勺从锅里捞起几颗金黄滚圆的鱼蛋,放进纸杯里,又舀了一勺浓稠的咖喱汁浇上。
“要辣吗?”摊主问。
梁惊水抬眼,“多来点辣吧。”话一出口,她瞥了眼站在一旁点烟的商宗,顿了顿,又改口,“算了,还是少放点。”
咖喱汁顺着鱼蛋滴落进纸杯里。梁惊水捧着纸杯,转头看向街边抽烟的男人,将杯子递过去:“要不要尝一口?”
这种街头小吃,商宗一年都未必会碰一次。可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替他吹凉,他也不推辞,低头从她手里咬了一颗。
他品鉴完,给出简短评价:“辣。”
意料之中的反应。
梁惊水咬下一颗,舌尖被轻轻刺激,嘴角勾起笑意:“这顶多算微微辣吧。”
她又扎了一颗递过去,换来他毫不留情的拒绝:“不吃了。”
梁惊水笑着说:“等以后你来大陆,我一定好吃好喝招待你,让你尝尝什么是真正的辣。”
话出口的瞬间,她后知后觉,离别的前序无法排练,这时的承诺和约定都是空泛无凭的注脚。
谁又会真的往心里去呢?
笑意渐渐从梁惊水脸上褪去,一边脸微微鼓起,咀嚼着鱼蛋。辛辣的汁液在舌尖迸开,她甚至希望辣味更重些,以舌苔的刺痛换取一丝自我折磨般的慰藉。
商宗抽出纸巾,细细帮她拭去嘴角的酱汁:“水水,我吃不了太辣,这个程度刚刚好。”
那对日本夫妻推着婴儿车,从街角经过。
丈夫的视线落在商宗的车标上,似乎认出了品牌,脱口而出一声带着动漫腔的“oei”。从嗦面文化到这声“oei”,总让人觉得他们的含蓄是有弹性的。
梁惊水看着他兴奋地掏出手机,对着车左右咔咔猛拍,忍不住感叹:“日本有个地方叫秋叶原,听说那儿有很多玩角色扮演的,不会也像他这样夸张吧?”
她余光扫到商宗正翻看手机上的电子文档。显示的是一份未来几周的行程安排,密密匝匝,几乎没有空档。她下意识移开视线,回避与他工作相关的一切。
商宗收起手机,忽然拉起她的手说,好奇吗?下午我们去日本看看吧。
此时距离元旦下午不过十个小时,梁惊水愣了一下,紧接着心里一紧,学那位日本丈夫的语调发出一声“oei”:“你是不是忘了?我们现在可没任何关系了哦。”
梁惊水故作的那些轻松洒脱,其实都是拼命装出来的。无论如何,这场合作演绎的“供养者与金丝雀”的关系该画上句号了。
她已经完成了此行的任务,商宗也该回到属于他的轨道上去,为联姻做好准备。
更何况,在这场关系中,吃力不讨好的一直是商宗。他在鸡尾酒会那晚提到一场至关重要的交易,并希望在接下来的半年里,她能以女伴的身份助他一臂之力。
他花费了数千万金额,接下了两岸之间棘手的海运项目,却连联姻的时间都没能拖延到生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