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无法再忽视它的存在。
梁惊水指着女小人,边笑边说:“你玩过斗地主没有,她好像压榨包工头的邪恶农场主。”
“这是我‘准夫人’雕刻的。我也没弄明白她想表达什么,”商宗为她系好安全带,又顺手拿起一件外套盖在她腿上,“不过,多谢你提醒。”
底裤被死去的记忆硬生生扒下来,尴尬得连空气都凉了三度,但如果这真是他专门找人定制的摆件……
梁惊水忽然感到抱歉,双手揉紧腿上的外套,问商宗第三个问题,他和甘棠的事。
她丧气道:“这个不能有假吧,圈子里都传遍了。”
他却答:“是真的。”
窘迫的心情渐渐化作悲怆,怕伤害到另一个女孩子,梁惊水认认真真和他讲,她担待不起“准夫人”这个称谓,请他务必、一定要用到自己的妻子身上。
然后,她把外套递回去,说:“不要对妻子以外的女人太周到,即便你没有别的意思,我会想多。”
“我没说我没有别的意思。”
“那就好,摆件我也帮你带走。”
梁惊水刚要松口气,回味他那句话里的负负得正,偏头质问,“喂,你非要当渣男吗?”
忽然逼近的雪松气息里夹杂着淡淡酒味,她也是这时意识到,男人来浅水湾之前沾了酒,忧心地蹙起眉。
他洞明她心思,解释代驾已经走了。
不等女孩下一个“可是”出口,商宗紧紧箍住她的后脑勺,无视怀里轻微的挣扎,低颈与她唇齿交融。
吻在梁惊水口腔,像吞饮一口辛辣的杜松子酒,脸颊皮肤集萃麻意。
结束在短暂的温情里,她指尖已经缠上了他的后领,意识到不妥,她轻轻抽离,平复紊乱的呼吸。
“不能再越界了。”话音里弥漫着绵绵质地的娇,像无意识撒娇,梁惊水赶紧低咳一声掩饰。
车里没开暖气,从商宗的角度恰好看见梁惊水唇间漏出来的白雾,又密又急,让他想到她刚才的呻声,似乎也被酒意浸染动情。
香港对燃放烟花炮仗有全面限制,只有获批单位才能组织燃放活动。
沙滩上有人在玩无火花玩具,发出的响声响遏行云,撞在车玻璃上,震颤的回音惹得梁惊水有些不安。
她刚偏过头,脖颈便被人捞住,整个人轻而易举地被拉进他的怀里。温热的手掌轻轻罩住她的耳廓,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他的吻再次落下,将她卷入另一场烟火,比那夜空中的光华更灼人心扉。
半刻钟之后。
梁惊水在黑暗中摸索着,弯下身扣好钩眼扣,手指还有未干的胶意。她匆忙穿戴整齐,胸腔内的心跳急促而凌乱。
“人渣。”她轻声说。
商宗的嘴唇水润晶亮,整个人被一股魅惑的色气包裹着。
他扶上方向盘,不以为然地还嘴:“刚刚不知道是谁还在心疼不相干的人,转眼就把我拿下了。”
日本拉面店在那年风靡香港,以浓郁汤底、流心半熟蛋、炭烤叉烧为特色,搭配豪华配料,成为无数人争相排队的美食热点。
顺应元旦,面屋武藏铜锣湾分店特别营业至凌晨三点。
路中,街面的红绿霓虹还未熄灭,在湿润的柏油路面散着光。商铺的铁卷门半掩,巷口偶有醉酒的人哼着歌,脚步踉跄,笑声零落。
商宗时不时刹车,礼让过路的醉鬼。
不是无法体会,新年开篇的疯狂,也许在为之后的隐酸找个出口。
商宗那件毛衣是缟羽白的高领,在这花花绿绿的世界里成了唯一的素色,却意外鲜活。
红灯时,梁惊水抬手轻掀了一下,颀颈上乍现两朵草莓印记,颜色从最初的嫣红渐转梅紫。
她无声地放下手,目光避开。
在她懊悔之际,商宗目视前方,说起第三个问题的后续。
董穗特意挑了个家世优渥、年轻漂亮且身为模特的名媛,只为让他明白,阶级不可逾越,其余条件轻易替代。
圈子里的传言一向靠不住。
他确实和甘棠吃过一次饭,不过是例行安排,最后不了了之,他随口找了个借口推掉了。
所谓未婚妻,是他母亲故意散出的消息,至于能否成真,还得由他决定。
梁惊水问他那借口是什么。
商宗笑:“我只喜欢二十岁的姑娘。”
“嗯,加深了我对你们这帮人的刻板印象,”梁惊水是个自洽的姑娘,全身散发着愉快气息,“我马上就要不符合你的要求了。”
“大不了,明年我就说喜欢二十一岁的,十年后改成三十岁的。”
商宗深情款款,眸海深邈,“我的理想型,一直很具体。”
第39章 负距离
梁惊水和商宗坐在半开放隔间里, 桌上整齐摆放着陶制调味瓶和木筷,纸灯笼悬在上方,暖光溶溶。
细想来,八月后的每一个节日, 他们居然一个都没有错过。
经典款豚骨酱油拉面端上来, 浓郁的豚骨汤底, 炭烤叉烧、半熟溏心蛋、海苔和葱花层层叠加,看得人食欲大开。
她抬眼扫了扫对面的盐味拉面,清澈透明的汤底一目了然,看起来就没有她这碗诱人。
商宗口味清淡, 日常饮食讲究还原食材本身的味道。从上好的乳山生蚝, 到以黑松露为底的烧麦,讲究分量, 注重滋补。久而久之,这种饮食习惯保留了自身精力, 如同多数高阶层人士般, 没有丝毫累赘感。
用粤语说。
穷人讲究:大件夹抵吃;富人讲究:贵夹唔饱。
梁惊水刚想挖苦两句, 手机里适时弹出温煦的消息, 问她到广海机场没有。
她一下犯了难, 抬头看商宗低眉吃面的模样。
他挟起一筷面条送入口中,唇齿间不发出任何声音,实在赏心悦目。
隔壁桌是一对日本夫妇, 带着个可爱的小婴儿。两人交谈的声音被周围的喧闹盖住, 说话轻声细语,可一到嗦面环节, 那声音叫一个响亮,甚至带点仪式感。
梁惊水低声调侃:“听说在日本, 大声嗦面是对厨师的最高褒奖。要不,你试试大点声?”
吃完一口,商宗放下筷子,端起汤勺啜饮一口,不紧不慢解答她的困惑:“拉面在日本最开始不过是快速填饱肚子的便餐,嗦面的方式是为了不烫嘴,传着传着,就变成了你以为的那套歪理。”
那天隔壁桌的嗦面声此起彼伏,她肩膀乱颤,笑得豚骨面没吃几口。
当时还道不信他的说法,改天要去日本抓个路人问问,谁知道隔了一天而已,夙志得遂,她坐上了机身印上了三井集团徽标的私人飞机,目的地在东京羽田机场。
结完账,外面飘起细雨。
商宗去取雨伞,梁惊水趁着空档站在店门的屋檐下,低头给温煦回了条消息。
梁惊水:我还在香港。
梁惊水:元旦快乐,好朋友。
温煦:你不是和商宗分了吗?怎么着,舍不得他回来当舔狗了?
梁惊水向上撇眼,直接甩过去机场拍的那张红色登机屏照片。
梁惊水:我明天就回去。
梁惊水:你等着。
温煦回了个句号。
人行横道变为绿灯,梁惊水抬眼望去,男人持着透明伞,从长长的另一头缓步走来。
雨水裹着夜雾,他的身影在朦胧中隐现,像话本封面上的男主角。
可惜,那话本讲的不是《灰姑娘》,而是《德伯家的苔丝》。
女主因家庭贫困被迫依附上层阶级,几经背叛和抛弃,最终走向无法挽回的悲剧。
对吧,早就有先例了。
她看着商宗的俊脸在视线里一点点清晰,只想到,如果沉沦下去,自己的结局也不会比苔丝更好。
某处感官的余温似乎还停留在小腹深处,脸微微泛红,她懊悔车上的冲动。好不容易拉开的距离,这下被硬生生拽了回来。
不,应该说,是变成了负距离。
回程的路上,第四个问题姗姗来迟。
梁惊水问:“商琛去世后,你在金融街的名声受到牵连,是不是因为有人传言我母亲是你派去的暗鬼?”
这个问题与梁徽的死亡无关,却直指商宗心底最不愿触碰的芥蒂。红灯亮起,他踩住刹车,梁惊水身体微微向前倾了一下。
一瞬间,Chloe的话语又在脑中萦绕不散。
梁惊水记得那天她的异样,像是有什么话想说,却在舌尖绕了一圈后,选择闭嘴。
后来再次提起这个话题,Chloe明显避重就轻,只提了一句这个事的严重性:一个在金融圈颇有声望的商人,因为酒后失言,关于商宗的传言不胫而走,直接导致他的公司在投标时屡屡受挫,不得不退出核心业务领域。
富人们三缄其口,底下的人更不敢出乱子,生怕触碰商宗的名声。
这个禁忌的话题偏偏由梁惊水提起,打破了一层无形的防线。
商宗沉默地消化几秒,深灰的虹膜直视她,意味难辨:“水水,你信我吗?”
梁惊水没有迟疑,重重颔首。
这是她对他们之间爱情的底气。
时隔多年,商宗很少刻意去回想那段时光,只有回到浅水湾时,才会偶尔想起当年梁徽姐的事。
梁徽和他从小身边那些圆滑的长辈完全不同,她说话直来直去,从不因为对方是有钱人就委婉讨好。
夏令营的时候,商宗经常见到商琛在台上偷懒,台下的梁徽一颗爆米花精准砸到他脑袋。商琛被砸得如梦初醒,立刻握着话筒,一脸深情地开唱张国荣的《Monica》,台下哄笑一片。
九十年代港风音乐成为大陆年轻人生活的一部分,无论是学校歌唱比赛还是街头巷尾的小商贩,都在播放这些歌曲。
住客一听青旅里来了个香港人,一到沙龙之夜,齐刷刷搬来小板凳围观商琛的演出。
末了,少不了有人点一首刘德华的《中国人》,情绪高涨地让他用歌声表表赤子之心。
商宗屡次看到商琛和梁徽打打闹闹,以为他们迟早会往情侣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