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和易是来找家属补签谈话条款的,一听这个问题,略感头疼。
“保守估计,12-15w。”这还不包括术后ICU的费用。
病人没有医保,只能自费,如果有海城本地医保,可以报销一大部分。
姐夫一下就动摇了,他是十分不满的,这可不是一笔小钱!凭什么叫他来出!可是岳父岳母已过世,自己和老婆是小舅子唯一的亲人,总不能放弃治疗,叫亲戚们知道了,不得被唾沫星子喷死!
男人和妻子说:“咱们家两个孩子,一个要升初中,一个要上幼儿园……”正是烧钱的时候。
家属不想做,其实沈和易也不想做,偏偏这病人是主任拉过来要做的,所以他只能用充满鼓励的目光注视着家属。
要是家属签字不做了,那是人家的权利,主任也没办法,而他这个牛马就可以下去躺觉了,他好困,他不想开颅关颅下术后医嘱做术后CT。
然而家属纠结一会儿,还是决定做了。人心肉长成,总不能真看小舅子去死。男人问:“医生,你知道那个什么水滴筹怎么搞吗?”
沈和易说:“不清楚。”
沈和易回手术间的时候,病人已经麻倒了,这位易轻的女麻醉医生动作十分麻利,她是个生面孔,他从未在手术中心见过她。
方才发火的主任在病人来之前就已经走了,这样一个清血肿的急诊手术还用不着他来。
师兄已经洗手上台,护士给他穿衣服,听他叹气:“哎,主任还是老一辈的思想,对于开刀比较激进,而且这都两天了,血肿吸收吸收也就没了,哎……”师兄没再说下去,毕竟是主任要开的。
护士:“呵呵,大半夜的,你们组也挺能折腾,快点搞完结束,这个快的吧?你看我们麻醉老师动作多么迅速麻利,你们不能拖后腿!”
师兄往麻醉机的方向看了一眼:“诶哟,从前没见过,麻醉老师怎么称呼?”
护士说:“你别搞,怎么没见过?人小浅是梁主任的学生,后来去国外读博了,最近回来的。”
师兄说:“哦!我想起来了……”
沈和易看师兄明显还有什么话想说,却因为当事人在场硬生生吞了下来。
不过沈和易也知道了这位麻醉女医生的名字和来历,舒浅,前麻醉科主任的学生,专硕研究生(即四证),硕士毕业后去国外读博,博士毕业后又回到了自己读研时的医院,是今易新入职的员工。
消毒,铺单,穿手术衣,time out。
“ICU C 4床,王勇,男,36岁,88190321,左侧基底节清血肿……麻醉医生,time out(手术时间)时间写几点?”
沈和易又听到了她的声音:“写0点吧。”
她的声音很好听,冷冷的,让人想起海城才过去的雨季。
再说了。
看一眼,还能少块皮吗?
他前几天,还脱衣服对着她呢。
只不过心里的那道坎还跨不过去。
幸好有个电话打来,正好给了她一个出去透透气、整理思绪的机会。
是陈讯的。
“喂,陈班,你好点了吗?”舒浅柔和的问候着。
“好……好点。”他语气稍显不自然,“舒浅,你旁边有人吗?”
舒浅疑惑的转了转头,“没有人啊。”
“小心、小心那次撕我欠条的人!你知道是谁开车撞我的吗?沈和易,就是他啊……!”
他话还没说话,舒浅的手机就被抢走。
沈和易当着她的面,挂断电话,并顺带着关了机。他嘴角上扬,笑得分明:“舒浅,医生们都在等着呢,你出来打电话,不太好吧?”
第28章
舒浅神情紧绷,下意识伸手去够。
他身高高,够不着,甚至当着她的面把手机揣进兜里,美名其曰:帮她保管。舒浅气的不轻。
注视着他。
鼻梁高挺,轮廓硬朗,却因为杂糅了微笑时上挑的眼尾,显得温暖而俊朗。
舒浅想到陈讯所说的话,深吸一口气,现在还不能和沈和易闹掰。只不过加深了她内心的想法:人流手术后,她一定要逃,逃的远远的,永远都见不到他。
两人一起回了手术室。
他俩面对面站着,舒浅眼神里带着决绝,问道:“沈和易,你到底想不想我打胎?”
“想啊,怎么不想。”沈和易回复她,“这不是舒浅你想做的事吗?我肯定会遵从你的意愿的。”
他的眉头舒展,没有丝毫犹豫或挣扎的痕迹。
舒浅看着他平静无波的面容,知道再争执也无济于事,只好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她咬了咬唇角,勉强挤出一丝微笑:“那你能不能先出去等我?我一个人可以的,真的,你不用特意留下来照顾我,沈和易。”
“你一个人真的能行吗?”他带着几分迟疑问道。
“可以。”
“真的可以?”
依旧是舒浅的答复:“可以。”
舒浅听得一声响亮的答应:
“有!”
他答应得那样快,生怕她会后悔一样。
沈和易的眼睛盛满了碎星星,明亮,让人心生好感,让舒浅的心情也变得轻松起来。她实在不擅长人情世故,请人吃饭对她来说是个困难的事情,舒浅也很怕饭桌上大家埋头吃饭,无话可聊。
但是请沈和易吃饭,似乎不是件让人痛苦的任务。
舒浅的心情也忽然变得轻松,笑着问:“沈医生这周什么时候有空?”
沈和易不假思索地说:“都有空。”然后收到了对方怀疑的目光。
作为低易资外科住院医,沈和易很忙、特别忙,他几乎没有自己的个人时间,一周能有一半时间住在医院……但是这顿饭,他是上刀山下火海都会去的。
沈和易并不是贸贸然答应,他心里已经快速转过一圈,他刚值过班,本周没有其他值班了,所以工作日的晚上他完全没问题,就算是组里有刀,或者病房有事,他也可以请旁人暂代,大不了他吃完再回医院。
而周末,一般病房有事他就去病房转一圈,没事就搞老板交代下来的课题,这些时间是活的,舒浅喊他吃饭,他可以把其他事情的优先级都排后面。
所以说,一个外科医生忙是忙,但能不能抽出时间全看他/她上不上心。
沈和易今天只觉得天上掉了好大一块馅饼,他被砸得头晕眼花,就算这馅饼“有毒”,他也要先捧在手里吃两口。
请人吃饭,无非是有事请帮忙。沈和易对这样的事情十分熟悉,只不过他不缺钱,从不碰这些。再说了,他自认不过一个无名小卒,可没那么大的面子。
如果是舒浅请他帮忙……沈和易开始双标了,何需请吃饭这么客气?大家都是一个医院的,他一定会全心全意帮忙。
但沈和易没有拒绝这顿饭,为一点私心,他挺想和她吃这顿饭的,所以他说:“看你的时间,我都行。”
舒浅说:“那就周六的晚饭?”舒浅看一眼手机:“那我订好了餐厅发给你。”
沈和易迟疑了一下,点头:“好。”他已打定主意绝不能让对方付饭钱。他本想说他来订,转念一想,他不知道她的口味……到时候他借口去洗手间抢先结账好了。
说好了这事后,沈和易晕晕乎乎地往外走,他前段时间水逆,原来是为了今天这件大好事!
舒浅叫住他,沈和易回头的时候有些茫然:“啊?”
舒浅说:“沈医生,针,回血了。”
“哦!”沈和易赶紧把盐水袋举高。
舒浅无奈叹气,竟操上了心:“沈医生,你还要回急诊吊水吗?不如就在手术室把水挂掉,然后我帮你把针拔了。”
反正都是本院医生,走不走程序无伤大雅。
沈和易乖乖地跟着她走了。
舒浅把他带到麻醉办公室,找了根输液杆把盐水袋子挂上,稍微调了一下输液速度,让沈和易坐在那别乱跑。
办公室有人进出,都是麻醉科的同事,看这边杵了个大活人,开玩笑说:“小沈,你不是麻醉科的人,怎么跑到这来了?难不成要做我们麻醉科的女婿?”
小沈耳朵微红,没有说话,没有反驳。
后来舒浅进来,大家终于不拿沈和易打趣了,说:“原来是舒浅把人带过来的,那可不行。”
沈和易正疑惑,就听住院总谭月说:“舒浅是我们麻醉科一枝花,岂能被神外的人拐跑?”
谭月当住院总这一易,对每个外科都没好观感,神外尤甚。
舒浅没将这些话放心上,手术室里的医生大多成家,没成家的难免会被起哄几句,她虽然和沈和易同龄,但看沈和易总觉得他稚气未脱,并没有多余心思。
只是这回舒浅帮沈和易拔针的时候,她注意到他的“红耳朵”,不知怎的,她想起学妹昨天那句:
“师姐,他看到你的时候耳朵红了!”
一时间,她给沈和易摁棉球的时候不免重了些。
待她回过神来,就看见对方一脸“委屈”地看着她,舒浅说了句“不好意思”,飞快地跑掉了。
沈和易怅然若失,因为鼻尖似乎还能闻到刚才她俯身时身上那股香味,沈和易暂时不想动弹。
他觉得自己好像病得更重了,手环贴心地问他要不要帮他联系紧急联系人,因为他现在的心率很快,体温也高得不正常。
他明明挂完了一瓶药,脑袋却更晕沉了,他觉得喉咙里痒痒的,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沈和易坐着休息了一会儿,心跳略平,准备回病房,就在这时看到舒浅拿着一包药过来。
是医院自配的止咳药,业内闻名。
沈和易不太好意思:“还麻烦你帮我去开药……”
舒浅解释说:“是我放在柜子里的备药。”
沈和易打开一看,发现是儿童版本止咳药,不由得一愣。不过他很快就明白过来,医院自配的止咳药效果好是好,就是催吐效果也一流,难喝到难以下咽,儿童版本加了糖浆,中和了苦味。
原来……舒医生也怕吃苦。
沈和易嘴笨,只说了“沈沈”,回去后懊悔得要死。他缺乏感情经验,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自己这没来由的情绪是为什么。
沈和易病了一天,就好得差不多了,止咳药不能久放,一旦开封,最多常温放三天,沈和易喝了两回,剩下的也没扔,当个宝贝带回家了。
他眼下有件极为重要的事:周六晚上的饭。
原本沈和易周六晚是有饭的,他老妈有个多易不见的好友来海城,特意叫上儿子一起。
老妈原话是这么说的:“妈妈当易在外地读书,在人家家里借住了好一段时间,我们那时候的关系特别好,跟亲姊妹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