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许闭上眼,胸口起伏的极低,“不要联系任何人……”
氧气罩把他大半张脸都盖住了,瘦了好几斤的人,脸颊微凹,嘴唇发白,陷在那柔软的被子里,仿佛要融化一般。
放任他这么下去,这次运气不错抢救活了,恐怕也活不了多久。
兰栩安也意识到自己从未如此失态。
泄气似的拉开椅子坐下,沉默的看他。
这件事目前除了博雅医院医生,还没有其他人知道。因为对集团影响重大,唯恐股价变动,兰栩安已经吩咐严格保密。
偌大的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顾知许到底还是命大,那么脆弱的身体流了那么多血,居然还能活着——虽然抢救的时候也着实累掉医生半条命。
兰栩安有一万句话想说,但是看他那随时要撒手人寰的样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春节早已过去。
春天也在悄悄到来了。
“死”过一次后,顾知许比从前还沉默了很多。
他不愿意回家,因为身体太差,只能在医院常住下来,还停掉了所有心理治疗,魏澜来吃过好几回闭门羹。
兰栩安暂管他的职务,每天忙碌至极,满世界各地飞,以前很多因为顾知许身体而充满限制的事,现在也都顺利开展了。
顾知许知道,兰栩安和他比,只是不姓顾而已。
他真正闲了下来。
日子也过得极快。
四月的某一天,护士从抱着柔软的毯子走进来。
“顾先生,今天温度回升了,外面太阳不错,我推您出去逛逛吧。”
顾知许斜倚在病床上,窗帘只开了一条缝,他脑袋放松,视线呆呆望着窗外。
护士站在病房里悄悄看他。
她今天虽是第一次获得进入这间病房的资格,但博雅医院的人,上上下下都听过这位病人。
他很尊贵,也很可怜。
他好像一个脆弱的机器,已经失去了思考和语言的能力,这么久以来,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的接受治疗,或一个人静静发呆。
不过今天好像有些例外。
顾知许喉结滚了一下,微不可查应了一声。
天气真的很好啊。
他每天有输不完的液。
护士很耐心,抱扶他坐到轮椅后,仔细的调整了椅背,又起身把输液架推了过来,小心的把药水挂上去。
小护士看上去年纪不大,应当和他妹妹差不多,蹲在他面前,把毯子盖在他修长细弱的双腿上,还帮他披了一件外衣。
她把外衣领口仔细整理好,让衣服包围他的手臂,温柔的说:“顾先生,这只胳膊一定要保护好哦。”
他划伤的手难以痊愈,功能损失了至少80%,基本和废用没有区别,一直裹得严严实实挂在胸前。
博雅医院楼底下有一大片花园,其中有片区域是专供vip病房的,向来人少,打理得很细致。
四月初春,满地翠草,不远处枝桠上也爬满了绿芽。这里不种植任何易敏植物,但为了以防万一,护士还是给顾知许戴了口罩。
他下楼后闷闷咳了两声,无力靠着椅背,随意眨动眼睛。
一只粉蝶飞来他面前,悠闲扑着翅膀。
他看着它,片刻后,粉蝶飞过,他的视线慢慢落到蝴蝶后两个人的身影上。
他静静望他们,眼里没什么波动。
顾渊和程珃珃是少见的极为恩爱的中年夫妻。
两个人年少相识,顾家实力雄厚,程家却日渐落败,但顾渊也不顾一切娶了程珃珃,几十年如一日的待她,一颗心都在她身上。
顾知许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
走来的身影挡住了半边太阳,他也毫无察觉。
“顾知许。”
顾知许睁开眼,眼前很模糊,他平视前方,看不到那人的脸,脑子转不动,也不知道是谁。
“那天为什么深更半夜打电话。”
原来是来质问的。
顾知许淡淡开口:“对不起。”
来人沉默了。
站在轮椅后的小护士盯着两边人瞧了又瞧,不敢说话。
还是旁边的男人先开口了,摆摆手对她说:“你先去旁边等等吧,我们谈会儿话。”
小护士有点犹豫,“顾先生他……”
男人叹气,“我是他父亲。”
小护士赶忙点点头,退到一旁去了。
氛围平和,顾知许脑子里什么都没有,静得像一滩无澜的湖水。
顾渊皱着眉,“我听说你暂时退出董事会了。为什么?”
顾知许随口答:“不想干了。”
顾渊:“是不是身体有什么问题?”
听到这话,顾知许平静的脑袋轻轻漾起一丝涟漪。他无力思考,只是感到奇怪,眼睛轻轻眯了起来。
顾渊见他不回答,又问:“胳膊怎么了?”
程珃珃就在顾渊身侧,视线也飘向了顾知许。
他比上次车祸还瘦了很多,衣服穿得很厚,但不难看见削尖的下巴和微微凹陷的脸颊,眼下还有一片浅淡青黑,外套下一只胳膊挂在胸前,几根虚弱苍白的手指垂了下去。
想起程楠那天哭着跑来的样子,她心里又是一阵抵触。
顾知许慢吞吞开口:“报应而已。”
他总有一开口就惹人不愉快的能力。
顾渊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想转身就走,但脚步顿了顿,还是说:“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关心你。”
顾知许终于缓缓抬起了头。
他长得像他妈妈,那张脸和程珃珃至少六成相似,只是他消瘦过头,又面无血色,远远不及父母好看。
顾渊看见他那双眼睛很迷茫,一丝光都没有,眼皮也似乎抬不起来,皮肤惨白得惊人。
仿佛时日无多。
顾知许看了他良久,却什么也不说。
他们早已无话可谈。
当天晚上,顾知许莫名犯了哮喘。
强烈的窒息使他陷入半昏迷,医生们围在他身边紧张忙活,主治医生还指责了那位小护士擅自带顾知许出去。
他想说点什么,但张开口,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夜里十点,还有人给他打了电话。
兰栩安习惯拨打他的工作电话,他的私人电话除了运营商,很长时间也不会主动响一次。
他无力躺在床上,挂着氧气罩艰难呼吸。
护士把手机放在他耳边,他无法发出声音,半晌后,对面的人先开口了。
很温柔的女声:
“顾知许。”
顾知许的睫毛忽然一抖。
片刻后,那声音接着说:
“爸妈说今天去医院探望客户遇到你了,还说你状态不太好。”她叹气,“你是不是,又病了?”
第32章 只能是她
程楠正在地铁上, 这个时间人很少,只有广播报站的声音。
另一端电话早已接通了,但没有人说话,一丝声音都没有。
她默默等了很久, 等到抵达目的地。
春天来了, 风却依然寒冷。
程楠裹紧风衣走出站台,望着一望无际的夜空, 圆月高月, 没有繁星。
“保重身体。”
她挂了电话。
如同她不能接受顾知许再次对她朋友下手一样, 高高在上的顾知许也必然接受不了她的行为。
他不愿意理她也是意料之中。
其实这段时间,程楠的生活也过得很乱。
她虽然和顾知许断开了关系, 却也没有搬去父母家。她知道爸妈对她相当包容, 但她总觉得那年的选择是对他们的背叛,她不该这样心安理得的回去。
无论如何, 她必须先靠自己独立起来。
周末,从方明朗那边出来后,她打车去了博雅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