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以为,爸妈都对他失望透顶了。
那天晚上,妈妈没有照常去给弟弟读绘本,反而来了他的房间,亲自给他抹药。
他倚靠着妈妈怀里,一遍一遍的问,妈妈,我是不是好孩子呢?
她也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答,当然是了。
那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在那段时光里,父母好像终于接纳了他,他也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家。
家里有大房子,有花园,有可爱的弟弟,他们生活的美满富足。
他虽仍旧时常生病受伤,父母虽仍旧偏爱弟弟,但那都不重要了,他所拥有的一切,已经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可是幸福总会停留在最幸福的时候。
顾知许如今回忆起来,家里最爱他的人一直是弟弟,只有弟弟给过他毫无保留、全心全意的爱。
那天,是弟弟的生日。
爸爸带他们去了家里常订蛋糕的蛋糕店。
顾知许记得,那是一家很老的店铺,据说是从爷爷童年起,家里就在那里买蛋糕。
店面古老而精致,悠扬的钢琴曲从留声机里缓缓漾出。
他们兄弟俩手牵着手,依偎脑袋趴在玻璃外看师傅做蛋糕。
明熙问:“哥哥,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呢?”
顾知许想了想,“我不知道。”
明熙吃惊,“你不知道?”
“嗯。我没有过过生日。”
从前在小院儿里自然无人在意,回家后第一年无心这些琐事,第二年没人记起,如今是第三年,顾知许也不知道自己生日过去没有。
明熙惊呆了,转身用力抱住他,“哥哥,我今天回去一定要问妈妈你的生日,如果我忘了,你千万千万要记得提醒我!”
弟弟的脑袋在他怀里蹭,顾知许点头,“好。”
师傅把蛋糕推出来,笑呵呵的说:“俩兄弟感情真好啊。”
明熙笑起来,黑亮的大眼睛望着蛋糕,下一秒,突然大喊:“师傅,你忘记加小樱桃了!”
师傅说:“糖渍樱桃今天卖完了,而且顾先生特意叮嘱不加那个,说怕你俩牙疼呢。”
“不行不行,我哥哥很爱吃那个,上次奶奶生日哥哥吃了很多的,我都看见了!”明熙说。
顾知许红了脸,悄悄拉他,“明熙。”
明熙又说:“师傅,我知道哪里有卖,我去买过来,你偷偷加在里面好么?爸爸如果问起来就骂我好了,不会怪你的。”
“哎呦……”
“求求你啦!”
明熙打小聪慧早熟,人小鬼大爱撒娇,师傅还在犹豫着,他便转头往外跑,摆摆手,“哥哥等我!”
顾知许顿时急了,“明熙快回来!爸爸说了我们只能在这里等他!”
明熙开心的笑,“就在马路对面,我马上回来,不会被爸爸发现的!”
顾知许想要追他,但刚迈出步子,双腿就定在原地,疼得无法动弹。他不能跑,只能慢慢走。
他心里很害怕,蹲在墙边埋头安慰似的想着,明熙很快就能回来了,他只是去对面买樱桃,很快就会回来了……
但他看见蛋糕店的师傅给爸爸打电话,看见门突然打开,看见惊慌失措的人们……
那优雅的木质楼梯上传来咚咚咚跑步声,大家大声叫喊着、呼唤着,只有他,因为双腿疼痛,只能跌坐在地上。
他听到刺耳又锐利的救护铃,他从楼梯上滚下来,爬到门口,看见了鲜红刺目的血迹。
地上打碎一只漂亮的镂花玻璃瓶,顾明熙精心挑选了又圆又甜的糖渍樱桃,用一只最漂亮的瓶子装好,准备像献宝一样给他哥哥。
那是无比短暂又绝望的一天。
深夜的医院里,明熙蜷缩在母亲怀中,小小脑袋耷拉着,用微弱的声音说着最后的话。
他说想要再吃一次糯米丸子、想玩刚买的小玩具车、想切今年的生日蛋糕……聪明的孩子意识到自己快不行了,又说,想要去陪伴从前班里那个因为绝症早逝的小朋友……
最后的最后,明熙伸长了胳膊,轻轻握住哥哥的手。
他小小的嘴巴里淌出鲜血,他艰难吐下一口,流着眼泪,无比真诚的说:
“哥哥以后,要永远健康、快乐。”
第31章 天气极冷,阳光正盛
“妈, 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回家。”
八岁那一整年,顾知许都是在爷爷奶奶家度过的。
他妈妈精神状态不好,当年明熙死后她在医院里就发过一次疯,抓着顾知许的肩膀歇斯底里问他:“你为什么要让明熙去给你买!你就那么馋吗, 为什么非要吃那东西!”
她平时一个柔柔弱弱、不忍踩到路边蚂蚁的人, 狠狠的巴掌把顾知许打得躺在地上起不来。
顾渊为了防止她再失手打伤他,只好把他送去爷爷奶奶家。
那些日子里, 他依然会给她打电话。
虽然知道无法接通, 但也会悄悄对着手机说话。
他说很多话, 说自己的心事,说自己的难过, 说想念明熙。
但说的最多的, 还是:“妈妈,你什么时候来接我回家?”
顾知许的时间并不是一条滔滔不绝笔直向前流动的河水, 而是一条弯弯绕绕终会闭合的小溪。
在无数辗转反侧难眠的夜晚里,他的心早已被过去种种啃噬殆尽。
他想,这大概是一场适可而止的梦。
现在,梦也该醒了。
兰栩安和救护车都堵在路上。
这是一个平凡无奇的工作日早晨,勤劳忙碌的人们都已早起上班,科技中心附近主干道被堵得水泄不通。
兰栩安皱着眉, 忍不住砸方向盘。
他大概能猜到顾知许在干什么。
这个疯子昨天给他家里所有保姆司机都发奖金放长假, 大家要么回家要么旅游, 没有一个人能迅速赶回去。
兰栩安很少这么恐惧, 哪怕是他们有一年决策失误导致公司资金链出问题, 他都没有这么恐惧过。
最后,兰栩安干脆不要车了,一路疯跑几里, 出了堵车区,拦了辆出租直奔顾家。
安静的、空荡荡的房子。
暖气都关闭了,窗户却紧闭着。二楼房间温度很低,落针可闻,壁上悬挂的纯白纱幔没有一丝动静。
他猛地推开浴室门。
怔怔望去,满目悲凄。
那是一种气息消散的静谧,空气中弥漫着苍兰的香气,与浅淡的铁锈味亲密交融在一起。
洁白的浴缸里,盛满了鲜红到刺目的血水,水中尚有余温,柔和包裹着那人苍白清瘦的身躯。
抱着他冲出来时,才发现脚下是洒落一地的白色药片,纱幔被微风刮起,早晨八点,朝阳的光芒落在他了无生息的容颜上。
一张松风水月的脸。
漆黑的发丝浸润水珠,温顺垂落在脸颊两边,眉尾与睫毛耷拉,神情温和平静。
认识近十年,他从未露出过这样安详的神情。
这是个睡着了都要皱眉的人。
大概是心里隐隐猜到早晚会有这一天,兰栩安浑身发凉,面上却冷静得出奇。
他扯下纱幔紧紧缠住那深可见骨的伤口,一圈一圈,他缠得不留余力。
想来应该很痛,但那只雪白的手如同雕塑一般死寂。
他的心按捺在胸腔中狂跳,猛烈到要震碎灵魂。
……
天气极冷,阳光却很浓。
冬日暖阳透过了明净的窗户,落在人薄薄的眼皮上,像哪个坏心眼的小子趁人睡觉时拉开了窗帘。
床上的人眉头稍动,刚恢复点点意识,便听见身边骂骂咧咧的声音。
“赶紧去找,把她那张卡所有消费记录调出来,一个还没毕业的学生,估计就在学校旁边晃,你们找个学生还不简单吗!”
兰栩安听上去非常激动。
顾知许睫毛抖了抖,眼睛虚睁开一丝细缝,虚虚开口:
“不准找……”
他刚醒来,声音微弱,干哑的像被刀子划过。
兰栩安立刻收起手机,回头看向他。
兰栩安的脸在阳光下显得尤为白净斯文,银丝眼镜折过一条锐利的光芒,顾知许眼前模糊,看不清他的眼睛,只略微看到他紧皱的眉头。
“醒了?没失忆吧,还记得我是谁吧?”
顾知许嘴唇抖动一下,没说出话。
他向来力气不大,这回应当是用出吃奶的劲儿了,不单要划破血管,还要硬生生把自己肌腱割断,如果力气再大些,估计骨头都能顺便折断。
幸好他怕死屋里发臭让人发现,暖气全关了,气温低血液流速慢,否则兰栩安那会儿来了都能直接给他收尸。
兰栩安说:“你家那混账丫头不知道在干什么,把我的号码都拉黑了,打过去的陌生号码一个不接。我也不敢联系顾先生和程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