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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楠的心如坠冰窟。
去医院的路上, 她感觉自己一身血液都停滞了,指尖没有一丝温度。
她反复想着,如果方明朗不避让,顶多撞出安全气囊。
可偏偏他避让了。
程楠的眼泪直往下掉,她脑袋里很麻木,也无法想象会面临什么。
他那么爱运动、爱生活的人。
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程楠赶往医院时, 方明朗还没醒来。
他的伤势丝毫不容乐观, 尤其是车祸时本能躲闪, 导致钢筋掉下砸伤了头部和手臂, 手臂神经受损严重, 会留下后遗症,未来无法再上手术台。
在手术室外,程楠见到了方明朗的父亲, 年迈又沧桑的老人,穿着朴素单薄的衣裳,独自坐在椅子上无助的抹眼泪。
方家母亲走得早,过去因为债务问题,他们和其他亲戚也几乎都断了联系。
在这样的环境里,方明朗却还是长成了一株向阳而生的葵花,但风雨依然不肯放过他们。
程楠体会到了刀子生生划烂血肉的剧痛。
如同那年父母离开,妈妈哭着回头,问她:“楠楠,你真的不要我们么?”
那样锥心刺骨的感觉。
她还没来得及给他看她养的小猫。
她有点不甘心。
事情怎么会这样呢?
他明明是那么善良的人。
程楠浑身像裹了一团冰,她在手术室外坐到了天黑,方家父亲跟她说话她也答非所问,团坐在地上整整一夜。
天亮后,她突然起身往外走。
别人或许不敢,但是她一定敢。
方明朗工作的医院离这里不远,她打车二十分钟就到,上楼直奔院长办公室。
外面医生拦住她:“小姑娘,没预约不行的,那可是我们院长。”
程楠木然的说:“我姓顾,我哥以前来你们医院治病时,你们院长把整个医院最好的医生都叫来了。”
“姓顾?”那医生应了一句,悄无声息打量她两眼,转身进了办公室,“请稍等。”
程楠整夜没睡,肾上腺素过度分泌,脸颊通红,身子也隐隐发抖,站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那医生才出来说:“请吧,顾小姐。”
程楠推门进去,正中间老板椅上坐着一个中年谢顶男人。
没等他说话,程楠便开口问:“你为什么开除方明朗医生?”
院长仔细看她,“小姑娘。”
“我不是小姑娘。”程楠紧皱眉头面色铁青,一巴掌拍掌着实,“糊弄我也没用,现在立刻把你要安插的太子爷给我叫出来,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配顶替他的位置!”
院长两手搁在桌子上,平生从没这样让人劈头盖脸怒骂一顿。
一贯平静的神情都略微崩了。
“你……说你哥哥姓顾?”
“对。”
“我再确认一次,你是哪位顾先生的妹妹?”
“顾知许。”程楠咬着牙,第一次在外用他的名字办事,她竟然用的非常顺手,“我并不知道他和你们什么关系,但是上次来你们医院,你那套嘴脸我还是记得的。”
院长推推眼镜,面色不动,“顾小姐,你们家最近做了一些投资,这事你哥哥没跟你说吗?”
“那关方明朗什么事?”
院长摇了摇头,“顾小姐,没人要顶替他的位置。这是我们院方开会后慎重做出的决定。你如果有疑问,不妨回家问问家中长辈。”
程楠心中陡然一沉。
没想到这事和她家里有关,她心中顿时有了非常不祥的预感。
但无论如何,眼下她绝不能让方明朗丢了工作。手术治病都需要钱,他家里还有父亲要养,大好前途可不能就这么毁了。
程楠去了一趟银行,把自己所有存款都取了出来。
这所医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院长下面还有部门部长,部门下还有各个科室的主任。
领导很多,但他们都怕惹上麻烦,对这件事缄口不言。程楠跑遍了整个医院,最后终于在一个小护士口中听到了些许。
小护士把她拉倒了角落里,十分扭捏,“这事儿我也只是听说,帮你这个忙,你出去可不能说我名字。”
程楠点头,“一定!”
“据说上次他们吃饭,就是为了投资那事。我们医院这块儿被市政规划了两条地铁线路,有公司就来投资了,过段时间医院要扩建,也要买很多设备。”
小护士说着,紧张的往周围看,“我听他们说,是资方负责人说的,上头有位领导特意提了一嘴,不想在我们医院看到方医生。”
程楠怔住,心里轰隆隆砸下一通巨雷。
小护士又道:“我听说这投资很大,那是一位姓顾的大领导,院长估计也不敢得罪,就只能……”
程楠心的咚咚直跳,仿佛要把她胸腔砸穿。
资方是顾家的产业,这所医院规模不小,送来的绝不是小数目,能动轴拿出这么大笔资金的,不是那些需要攀附顾知许的亲戚。
并且程楠无意中听兰哥提到过,目前集团中除了极个别早已定居国外的股东以外,已经没有高层姓顾了。
方明朗人际关系简单,恐怕没有哪位高层会注意到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医生,除了——那位和她非常熟悉的高层。
回家的路上,程楠给顾衍打了几十个电话,他一个也没接。
后来程楠也不打了,她已经猜到了,恐怕那天顾衍说要把她和方明朗的事告诉顾知许不是开玩笑,他当真说了。
她记起来,正月初一那天萧苒说方明朗从她家里出来时面色忧郁,恐怕那时顾知许就对他说了什么。
而后初五那天,她因为搬家和顾知许吵架时,他最后怒气冲冲的说了一句:“你执意这么做,后果自负!”
她知道他这次彻底生气了。
最近她的信息他从不回复。
她打去的电话他也几乎不接,接了也从不肯多说超过三句。
并且这样的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干了。
伤害所有和她亲近的朋友,他可谓信手拈来。
车子抵达家门口,程楠脚下生风迅速上楼,推开顾知许的房间门,却看见里面没有人。
云姨说他最近很少回来,似乎是公司里的事很忙碌。
程楠不禁发抖。
可不是么,忙着投资。
她打过去的电话他依然不接,她只好打给兰哥,但兰哥也不接,最后她打给了他常用的那位司机,这才获得了他的位置。
程楠坐公司专梯直达三十二层,彼时,他们正在开会,程楠没管那么多,直接开门进去了。
屋子里的人个个穿着质地精良的西装,围着一张圆桌旁。
顾知许坐在最中间的位置,闻声抬眼朝她怒瞪过来时,一张脸寒气逼人,锋利的浓眉狠狠皱起。
所有人都朝程楠看了过来,他们看上去年纪都比顾知许大很多,但顾知许不发话,谁也不敢动。
片刻后,顾知许厉声呵斥:“滚出去!”
程楠紧紧抓着门把手,一身上下因为紧张和怒气而不自主发抖。
好在兰哥迅速起身,快步过来牵起程楠的手,强行把她拖开。
会议室的门闭合,但是顾知许的声音还在她耳边荡。
他工作状态非常恐怖,既严肃又凶狠,眉头一皱,就能给人压得喘不过气。
“楠楠,吓到你了吧。”兰哥拍拍她的肩膀,“最近事情太多,他脾气不好。”
程楠定定站在原地,“没事。”
兰哥回头望了几眼会议室,“楠楠,你先在办公室等等吧。开完会我来找你。”
程楠点头,“谢谢兰哥。”
程楠在顾知许办公室里坐了很久。
她从没来过他的办公室,这也是第一次来。
宽敞通透的总裁办公室,正对门口,是一整片明净豪华的落地窗。
从这里看去,窗外的一切都渺小而遥远,站在这里,权力和富贵都于紧握掌心。
他随口一句话,就可以让别人丢掉努力十多年的工作,可以扼杀一颗少年的心。
他想要做什么都轻而易举,比如让人带走兔子,比如让萧苒父母失业,比如罚她跪在祠堂前跟菩萨认错一百遍……
她不是他的妹妹,更像是满足他那畸形控制欲的傀儡,一个不配拥有自己的思维和生命,只能听从他摆布的玩具。
程楠坐在地上,眼泪突然如断线珠子大颗大颗滚落出来。
她从未体验过这样的痛苦。
方明朗还躺在医院里。
他那张含笑的脸在她面前越发模糊,他那么温柔善良,一直到上周末给她做饭时,还在劝她和哥哥好好谈谈,他说亲人之间没有什么过不去的,或许她对哥哥有所误解,可以试着看看他的内心。
这样好的一个人,怎么会遭受这样的后果呢?
程楠的电话突然响起来,打开一看,是方明朗打来的。
他到底年轻,比预期醒得早。
刚醒来,头昏眼花一身剧痛,得知程楠来过,便给她打电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