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她拂了下耳边的碎发,莹白的手指浸在阳光里,“之前,周律师告诉我,你很佩服我的勇气,也很欣赏,只是有点遗憾,我的勇气里,没有你的位置。”
“我想了很久,想得头都痛了,也不知道该如何向你证明,我的勇敢从不是为了别人,所以,就选了这个笨拙又直白的方式。”
说到这儿,屏幕上的女孩大概有点不好意思,声音顿了下,微微抿唇。
屏幕外的人群配合着发出一阵善意的起哄声。
有些学生眼尖,注意到VCR里的主角就在身边,一面惊讶地捂住嘴巴,一面拍了拍朋友的手臂,用眼神做着示意。
于是,本就热闹的气氛里又多了些躁动,难以压制。
梁柯也完全顾不得那些。
影片的光亮照着他的眼睛,有些刺,而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屏幕上的女孩子,就像电影里盯着Flora的年轻军官。
他们同样年轻、挺拔,俊朗非凡,也同样沉迷、专注,身心皆醉。
小金鱼游来游去,水波清澈。
海子的那句诗——
活在这珍贵的人间。
屏幕里,秦咿的眼睛也映着粼粼的光,很精致。
她脸颊微红,忍着羞涩又紧张的劲儿,继续说:“借这个机会,我想对我喜欢的人说,我真的很爱他。”
“他是一个很好的人,非常非常好。我想一直和他在一起,吃很多顿饭,看很多场日落,然后,牵着手,一起变老。”
晚风吹着,夜空深邃,操场上爆出一阵又一阵欢呼,格外热烈。
直到VCR播放完,梁柯也始终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瞳仁很深,目光很沉。
秦咿忽然觉得忐忑,她伸手,手指轻轻拉了下梁柯也的衣袖,“是不是太高调了?你不喜欢这样?抱歉,我没考虑太多……”
话没说完,人群也尚未散去,梁柯也忽然转身,朝秦咿走近一步。
他的动作太明显,周围的人觉察到什么,纷纷看过来,或是惊讶或是好奇。
梁柯也完全不理那些,他一手搭在秦咿脑后,扣住她,一手箍着她单薄的背,将她抱住。他抱得那样紧,力气也大,好像要将两个人融为一体,从今以后,再不分开。
再也不要分开。
越来越多的学生意识到,这两个人就是刚刚那段VCR的主角,闪光灯频繁亮起,接连不断的快门声。
秦咿感觉到他的体温,有些烫,她手指微微瑟缩了下,小声叫着他的名字。
就在这时,一声讥讽的轻笑盖过一切杂音,传到秦咿耳边——
“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我还以为情圣下凡呢!原来是被逐出家门的梁家少爷啊,梁柯也,你不带助听器了?病都好了?”
第83章 chapter 83
夜晚格外喧闹,人群久久不散。
周围明明充斥着各种声音,拍照时的快门、众人的脚步、起哄和议论,秦咿偏偏听见那一句,清楚地听见。
她一时反应不过来,微微恍惚着。
助听器——
什么助听器?
“逐出家门”又是什么意思?
风吹过来,凉意浸透衣服,秦咿的眼睛忽然变红,不受控制。她挣扎着,离开梁柯也的怀抱,仰头去看他。
那会儿,光线有些杂乱,乌沉不清,梁柯也站在一片阴影里,神色被藏了起来。
不知为何,秦咿忽然感受到一种孤寂,浓郁如夜色,从梁柯也身上蔓出来,直击她心口,叫她疼得几乎哽咽。
气氛静了几秒,一切杂音都被隔绝在两个人的世界之外。
梁柯也很轻地叹息了声,手指揉了下秦咿的眼尾,用一种哄人的语气说:“别哭。”
秦咿咬了咬唇,周围还有人在看他们,不方便说太多话,她拽着他的衣袖,要他离她近一点,小声说:“你跟我走,跟我回家。”
梁柯也笑了下,特别温和,点头说:“好。”
跟你走,去哪都可以,天涯海角。
当着所有人的面,秦咿的手指先滑到梁柯也手腕那儿,停了停,又继续向下,抓着他的手指,与他十指相扣。
嘈杂的环境似乎在这时安静了下,又像是更闹,拍照的快门声也更多,特别清脆。
梁柯也并不理会那些,他眼眸垂着,去看与秦咿交握的手,心口很软,呼吸很轻,有种别样的满足。
秦咿拉着梁柯也要离开,偏偏有人存心凑过来拦路。
好久没见的小傅总傅郢臻。
傅郢臻虽然衣着休闲,但能看出精心打扮的痕迹,他会出现在美院,应该又是看中了哪个漂亮女学生,过来追人,凑巧碰见秦咿用VCR向梁柯也表白。
迎着秦咿的目光,傅郢臻朝她笑了下,讥讽地说:“你别瞪我啊,刚刚我说的都是事实。”
“几年前梁阿姨就在圈子里放了消息,梁柯也自残、阴郁、有反社会型人格倾向,不敬长辈,她要与这个怪物划清界限,财产分配方面也不会让梁柯也讨到半分便宜。”
说到那几个不好的词汇时,傅郢臻故意将语速放慢,语气也重,围观的人配合着发出几声惊呼,小声议论着。
“这意思不就是要将梁柯也逐出家门?”
“至于助听器——”傅郢臻挑着眉,一副浑不吝的德行,“可能是为了体验生活,梁少在威斯尼的一家小餐馆打过工,我和朋友去那儿度假时,亲眼瞧见梁少在帮顾客叫餐,耳朵上带着助听设备。我朋友好心,见不得同胞吃苦,还多给了十欧元的小费呢,梁少应该没忘吧?”
傅郢臻当众说出这些事,摆明了是要给梁柯也难堪,也让秦咿难堪。
圈子里都知道,傅家的小儿子看上一个搞艺术的小美人,端茶递水赔笑脸地追了大半年,别说睡,摸都没叫他摸到一下。
傅郢臻本以为美人心气高,不好追,他也乐得挑战高难度,玩什么不是玩,权当解闷。结果,他这边热乎劲儿还没过,那边梁家的落魄少爷一回国,小美人就主动凑了过去,什么傲骨什么骄矜,统统不见了。
二世祖间聚会,有人把这事儿当笑话拿出来讲,叫傅郢臻丢了不小的面子。他堵着气,也没看时间,凌晨四五点时打了通电话给秦咿,没想到秦咿接都不接,直接断线,还把他的号码拖进了黑名单。
从那天起,傅郢臻心里就憋着一股火,赶早不如赶巧,今天,既然有缘撞见,他必须找点不痛快。
“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梁老先生慈悲心肠,再怎么样也不会让自家人饿死在外头,”傅郢臻继续阴阳怪气,“但是,众所周知,二线奢侈品不保值,何必拿大好青春去换一件假名牌?秦咿,我劝你好好想想。”
秦咿表情很静,静静地听傅郢臻说完,神色看不出什么波动。
门禁时间快到了,围观的学生散去,草坪四周逐渐空旷下来,只剩夜风不断吹拂。
秦咿握紧梁柯也的手,不吵架,也不争辩,径自从傅郢臻身边绕过去。
傅郢臻一拳打空,愈发气闷,再度凑上来试图挡路。梁柯也微微蹙眉,不等他有所行动,就听轻轻的一声。
“我爱梁柯也,与家世背景无关,与身份相貌无关。只要他还是他,我就会一直爱下去。”
两个男人同时一顿。
风将草木吹得簌簌作响,秦咿的声音混在其中,有些单薄,却并不羸弱。
她抬眸看向傅郢臻,表情很静,眼眸很清,“就算梁柯也不姓梁,与梁家再无关联,他的身价与能力,也是你可望不可即的。”
傅郢臻噎了下,咬肌抽搐。
“别再试图用你单薄的见识去羞辱他,”秦咿声音很轻,但字字清晰,“这样做,除了凸显你的幼稚、长不大、胸无点墨之外,没什么作用。”
最后一句讲完,不等话音落下,秦咿已经带着梁柯也离开。
快走到停车的地方时,有个很僻静的小角落,光线是暗的,不见人影。秦咿一直低着头,有点走神,一双手臂突然从身后递过来,缠着她的腰,将她搂进怀里。
秦咿没防备,心跳漏了一拍,半秒钟后她才反应过来,仰着头用视线和他对上。
“怎么了?”她咬字有些软,听上去特别窝心,“是不是还在生气?你……”
“不生气,没什么值得生气的,”梁柯也目光很深,看着她,“就是特别想抱你,有点等不及。”
秦咿“哦”了声,耳根有点红,很乖地说:“那你抱。”
“抱久一点也没关系,”她说,“跟你在一块,我不怕被看见。”
她目光清澈又温柔,除了对他的关心,再无其他。梁柯也垂眸看进去,同时,也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清晰得要命。
既然剧烈的风声都无法掩盖他内心的悸动,那么,还有什么可逃避的。
仿佛下定某种决心,梁柯也箍着秦咿的背,将她怀抱深处按了按,“关于我和梁家那边的事,你想知道吗?”
秦咿眨了下眼睛,她没答,反而说:“之前,你讲过一个规则,日出之前,无论我问你什么,你都会如实回答。现在,它还作数吗?”
梁柯也用指腹揉了揉秦咿的脖颈处的皮肤,哑声说:“当然。”
两人贴得近,秦咿摸到梁柯也的手背,温度冰冷,他衣服也是冷的,好像在冻雨之中独行良久。她想,他们都需要一点温暖,用来涉过这最后的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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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柯也怎么也想不到,秦咿会带他去那个地方。
私汤式的温泉酒店,建在山里,面积虽广,庭院客房却只有八间,零落散布于怪石树影之中,互不打扰,景色和私密性都十分优越。
这地方极难预约,老板和陈纵音是朋友,借着陈纵音的关系,秦咿才弄到一间。
院落里做了造景,绿植花卉一应俱全,还有竹篱和秋千,温热的水汽蒸腾缭绕,像误闯了秘密仙境。
石砌汤池采用半露天的设计,既能感受山风流淌,也能看到林间夜景,十分享受。
天色未亮,景观灯光晕昏黄散落,精心修剪的树木枝叶层层叠叠。水珠滴答溅落,声音清脆又柔和,落在耳中,仿佛一首过于幽微的情歌。
电影和VCR是秦咿刻意安排的,所以,她专门穿了拍VCR时穿过的那条白裙子,细细的两条肩带勾着肩膀,布料轻盈柔软,垂坠感很好。
然而,温泉是计划之外的变量。
池底光影晃动,深重的水汽模糊面目,两个人近在咫尺,却难以看清彼此。
秦咿站在汤池边,不可避免的,脑袋里闪过几帧从前,比如,她在叶塘度过的那个除夕夜,浴室里的水汽同今日一样丰沛,伏特加纯烈的味道叫她怀念至今。
那时候,她以为她与梁柯也只有三天,最后的三天。
现在想想,她怎么舍得与他只有三天。
怎么舍得放弃他。
思绪摇摇晃晃,像水面浮动的波纹。
那会儿,距日出还有不到两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