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没说完,秦咿将iPad放进背包,从椅子上站起来,“我去图书馆赶作业,有什么事晚上再说吧。”
她推门出去,沈青许被晾在原地,气得在床垫上狠踢了一脚。
快走到宿管室时,秦咿想起有本参考书忘了带,她扭头折返,隔着虚掩的宿舍门,听见沈青许在给什么人发语音消息。
“半年前就被甩了,她拽什么拽!梁柯也那边可能早就梅开二三四五度,说不定孩子都有了。她这交往了没两个月的前女友还眼巴巴地等着浪子回头,傻得我都想怜爱她了。”
开门的动作凝在半空,迟疑片刻,秦咿用劲儿一推,“喀”的一声,门板重重合拢。
房间里立即噤声,随后,沈青许有些紧张地嚷了句:“谁啊?谁在门口?”
秦咿没理,转身下楼。
去图书馆的路上,秦咿还遇见一对吵架的小情侣。
女孩子坐在人行路的路肩上,哭得一塌糊涂,边哭边问男朋友:“跟我报同一所大学同一个专业,是耽误你了吗?你是不是后悔了?”
“说活啊,你后悔吗?”
你后悔么——
好像某个程序设定出错,那声哭腔在秦咿脑袋里反复萦绕,盘桓不去。
秦咿,你后悔么。
她没敢仔细思考这个问题,加快脚步匆匆走过。
转眼又是寒假,秦咿没去襄城监狱探视,只给谢如潇寄了些书和一封报平安的信。
谢如潇虽然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经历过一次清监,私人信件全部被收缴后,他猜也猜得出几分。
接到那通电话时,秦咿刚上地铁,屏蔽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似有若无的风,列车与轨道摩擦,发出些许噪音。
久违的,秦咿听见谢如潇的声音,他问她:“还好吗?”
秦咿怀里抱着本书,图书馆借来的外文原版,她手指按紧书籍的外壳,下意识地点头,小声说:“挺好的。”
谢如潇自嘲地笑了声:“我还是拖累你了,对吗?”
不等秦咿出声,他又说:“前阵子有人来看我,非探视时间来的。他说他是竞宏律所的执业律师,受人之托,会照顾我,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让我直接联系他。”
秦咿呼吸一滞,心跳猛地悬起来。
她重复了遍,“受人之托?”
“我问他是谁要照顾我,那位律师不肯说,”谢如潇嗓音平静,“但是,他告诉我有人在监狱外为我做了很多事,期待着我能平安出狱,他让我多为长远考虑,别逞一时之快。”
是谁——
在帮她保护谢如潇。
或者说,为了她,去保护谢如潇。
地铁即将抵达某一个站点,秦咿记不清自己是要换乘还是该出站,她随着人群走出车厢,呆呆地站在通道里。
监狱里通话时长有限,谢如潇没时间迟疑,他继续说:“我坐牢这么久,早就没什么朋友,还愿意在外面为我做一些事的人,只有你了。”
“秦咿,我不知道你究竟做了什么,也不知道那个要照顾我的人是谁,但我觉得这其中应该存在某种关联。我把律师的联系方式给你,你去跟他聊聊。”
秦咿的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涩得厉害,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勉强出声:“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别跟我客气,”谢如潇声音略沉,“你越客气,我越不是滋味。”
音落,那本厚重的原版书被秦咿紧紧按在怀里,压住心跳。她脑袋有点乱,一时想不到该说些什么,手机内外,只剩沉默,以及,淡淡的呼吸。
时间快到了,谢如潇略显郑重地叫了声她的名字。
“秦咿。”
“我一切都好,”他说,“别再给我寄东西,也别再犯傻为我做什么。”
秦咿睫毛颤了下,牙齿轻轻咬唇。
“自从案子宣判,我被送进襄城监狱,”谢如潇说,“一直是我在拖累你,而不是你亏欠我。”
“你没有亏欠过任何人。”
秦咿说不出话,鼻尖有点泛酸。
听筒里传来通话即将结束的电子提示音。
谢如潇整理情绪,对她笑了一声,用一种轻松的口吻:“多保重。”
当初,他把这句话写在纸条上,和十字吊坠一起装进信封里,留给秦咿,并不是毫无私心。他将随身携带的最珍视的东西留给她,相当于埋了些心思在秦咿身边,一面勾着两人幼时的回忆,一面牵扯茫茫无期的未来。
后来,当谢如潇从狱警手里接过秦咿交还的吊坠,一个字不必讲,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那颗深埋的种子不会开花了。
他保护过的小女孩已经长大,遇见了真正喜欢的人。
再后来,清监时吊坠被收走,不知被拿到哪儿去,可能已经丢了。
对谢如潇而言,那都不重要了。
他的种子已经死去,而荒芜的庄园不需要信仰。
时间一到通话即刻中断,听筒里只剩嘟嘟作响的忙音。谢如潇放下电话,连发呆的机会都没有,狱警走过来,将他带回监室。
走廊幽长而安静,不见人影,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落进来,大片大片的斑斓。
谢如潇带着手铐,脚步有些拖沓地向前走着,他个子很高,坐牢久了,身段依然挺拔。路过一扇扇窗,一间间监室,金属围栏在他脚下投下深色的倒影,是清晰地禁锢。
他想,他从来不是秦咿的救世主,只是她生活里一个无声的送行者,负责目送她走向更好的地方。
只要她好,他就不遗憾。
冷空气沁入呼吸,谢如潇好像被呛到,他低着头,连声咳嗽,咳得很厉害。
睫毛一下下地颤,喉结微微发抖。
-
通过从谢如潇那儿拿到的联系方式,秦咿在竞宏律所找到一位姓刘的律师,不是之前见过的姓周的那一位。
秦咿实在太着急了,没心思拐弯抹角旁敲侧击,直接问刘律师是不是能联系到梁柯也。
刘律师看上去眉目和善,口风却极严,一问三不知,不认识梁柯也,谢如潇的案子也不便透露。没聊几句,就叫助理进来,把秦咿从办公室里请了出去。
离开律所,时间不到五点,天色半明不暗的,有些阴。
秦咿心里发空,她不知该去哪儿,也提不起劲儿做其他事,绕过街角,在路边随便找了条长椅坐下来。
手机上跳出几条新消息,秦咿打开看了眼,简单回复后,手指无意识地来回切换。从社交平台到音乐软件,梁柯也将账号注销得一干二净,什么都没留下。
他用过的手机号码,也始终关机。
秦咿忍不住拨打一遍,再一遍,只有冷冰冰地系统提示不断响起。
“梁柯也——”
秦咿始终存着他的号码,手机屏幕显示出他的姓名备注,每一个字都那么好看。
她小声叫他的名字,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对谁说。
“你再不出现,我就要把你忘了,彻底忘掉。”
赌气似的,她还强调一遍。
“我真的会忘记你!”
但是,那么深刻的记忆,到底要怎么忘?
秦咿不知在路边发了多久的呆,直到夜风将她的衣服吹透,丝丝缕缕的冷。她下意识地抚了抚手臂,手机上忽然弹出一通来电。
涂映带着哭腔的声音从手机那端传来,问秦咿在哪,现在有没有空。
秦咿吓了一跳,忙说有空有空,问她怎么了?
涂映没细说,只让秦咿快点过来,来接她。
秦咿看了眼涂映发来的定位消息,立即打车过去。
第72章 chapter 72
秦咿收到的定位信息是某座购物中心的地下车场,她赶过去时,涂映抱着膝盖,蹲在一根结构柱底下哭得稀里哗啦。
李西袁也在,臭着张脸,不说话不哄人。见秦咿来了,他扭头上车,方向盘一转,车子从出口冲出去,开走了。
扬起的沙尘将秦咿呛得直咳,她顾不上跟李西袁生气,拢着裙摆蹲在涂映身边,拿纸巾帮她擦眼泪。涂映情绪上头,一直哭,不说话,秦咿没办法,只能先带她回春知街,等她冷静一点再慢慢聊。
进小区后没走几步,又遇上出门遛狗的邻居奶奶。自从秦咿家出了方恕则那桩刑事案,周围的邻居都对她多了几分提防,躲躲闪闪,唯独隔壁奶奶如常和她问好打招呼。
涂映哭得妆都花了,奶奶没多看也没多问,倒是提起了梁柯也,说好阵子没见到那个俊俏的小男生了,是不是到外地上学了?
“分手”两个字卡在秦咿喉咙里,她一时没能说出来,就那么含糊过去了。
进了家门,秦咿先让涂映去卸妆洗澡,她转身去厨房煮了两碗热汤面。涂映吹完头发,面刚好出锅,热气腾腾。
秦咿朝她招手,“过来,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涂映红着眼睛,委屈的劲儿还没过,贴过来跟秦咿抱了抱,哑声说:“宝宝,你真好。”
吃面的时候,涂映跟秦咿简单说了说吵架的原因。
这次寒假,涂映和李西袁都没回家,租了房子同居,新鲜劲儿一过矛盾就冒出来。涂映埋怨李西元总跟朋友出去玩,不陪她。李西袁说涂映双标,明明她也经常出去玩,男男女女一大帮,总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逛街逛到一半两人就吵起来,不可开交。
“李西袁看着人模狗样的,其实脾气超烂!”涂映用筷子卷了根面条,睫毛上还挂着眼泪,“吵架的时候从不让着我,我又说不过他,回回被气哭。”
秦咿摸一下她的头发,“这两天你先住我这儿,看他是什么态度。”
涂映点头,她哭懵了,脑袋不清醒,顺嘴说了句:“梁柯也看着比李西袁脾气还臭,吵架的时候他会不会凶你?”
话一出口,涂映就意识到不对,立即道歉:“对不起,宝宝,我不是故意要提……”
秦咿笑笑,“没关系。”顿了顿,她声音轻了些,“梁柯也的确脾气不好,你还记得蒋驿臣吗?有一次我蹭蒋驿臣的车回家,下车的时候他偏要跟我聊感情方面的事,刚好让梁柯也碰见。梁柯也什么都没说,一脚油门直接朝蒋驿臣撞过去,差点把他吓死,从那以后,蒋驿臣一见我就绕着走。”
这事儿不算好笑,涂映却笑得厉害,边笑边用纸巾擦眼睛,假装眼泪都是笑出来的。
秦咿也不拆穿,想了想,她又说:“脾气那么差的人,耐心也没多少,高傲、冷淡、距离感强,却从没凶过我,也没对我说过一句难听话。我们俩唯一一次吵架,是我咬烂了他的手,让他流了好多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