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纵音翘着腿,窝在沙发里,见状,眉梢一抬,“梁柯也让你送来的?”
“是的,”服务生微笑着,“梁先生让我转告秦小姐——喝酒伤胃,就算和他赌气,也别折腾自己的身体。”
“我天,”陈纵音有点惊讶,看着秦咿,“楼下一片沸沸扬扬,都闹成什么样了,那么多粉丝观众簇拥着他,他却能抽出心思来留意你有没有喝酒。”
涂映没多想,跟着感慨了句:“这种恋爱,谈过一次,怕是一辈子都忘不掉了!”这话说完,她觉得哪里不对,又补充一句,“我不是说你们会分手……”
简直了,越描越黑。
陈纵音用纸巾团了个球,往涂映身上丢,要她少说两句。
秦咿垂着眸,脑袋里反复回荡着“分手”两个字,勉强忍住情绪,“我去下卫生间。”
涂映不放心,“我陪你吧。”
“不用,”秦咿按住她,鼻音有点明显,“我自己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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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着指示灯的光亮,秦咿在VIP区域里找到洗手间,推门进去,里面没什么人,沁着一股淡淡的冷香味道。
秦咿呼出口气,站了会儿,拿出随身携带的小东西,走到镶着灯条的镜台前开始补妆,用各种修饰藏住神色里的苍白。
补口红时,面前的镜子里人影一晃,秦咿下意识地抬眸去看。
居然是那个叫小芜的姑娘。
在这里见到秦咿,小芜似乎并不惊讶,笑着叫了声:“小咿姐。”
秦咿开了水龙头洗手,头也不抬地说:“直接叫名字就好,我和你应该是同岁。”
都是大一的学生。
小芜一顿,两秒的沉默后,笑容又挂回到脸上,她小心翼翼地说:“秦咿,你拉黑了我的微信,是因为之前发错照片的事,让你误会了吗?”
“没有误会,”秦咿没心思和她客套,平静而直白地说,“拉黑你,是因为不太喜欢你,不想和你做朋友。”
小芜再次顿住,嘴巴张了张,好半天才说出一句:“我哪里得罪你了吗?”
秦咿觉得这问题挺逗,她抬眸看过去,反问了句:“你还想怎么得罪我呢?”
不等小芜做声,秦咿继续说:“你明知道梁柯也是我男朋友,还将你与他的合照‘错发’给我,当着我的面关心他手上的伤,让我知道他收了你买的外用药——做事既没分寸,也没边界感,这种情况下,我拉黑你的联系方式,是一种很过分的行为吗?”
小芜大概以为秦咿性格乖软,好说话,没想到她翻起脸来居然一点余地都不留。
心口轻微起伏了下,小芜没什么底气地说:“那些只是,只是普通朋友间的关心和问候,如果让你不开心了,我可以——”
“又要向我道歉么——”秦咿擦干手上的水珠,走到入口那儿,开门之前朝小芜看了眼,淡淡的,“我跟你,自互加联系方式以来,说过的话不超过二十句,期间你两次向我道歉——到底是你犯错的频率太高,还是我太刻薄呢?”
音落,秦咿伸手开门。
小芜的目光越过秦咿,似乎看到什么,眸光闪烁了下,态度忽然卑微起来,“对不起,是我不好,一直做错事。”
秦咿以为小芜在跟她说话,身形一顿,扭头看过来,语气也没那么紧绷,“算了,你……”
话没说完,却发现小芜的目光在她身后,秦咿怔了怔,顺着视线转过身。
洗手间外是半个走廊转角,铺着地毯,光线昏昧。梁柯也倚墙站在那儿,手上有烟,雾气朝排风扇的方向徐徐飘散。
自上次不欢而散后,算下来,秦咿有段日子没见他了,如今,各类是非情感,浓的淡的,乱七八糟地堆在她心头,一时间,秦咿竟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梁柯也演出刚结束,额头还带着薄汗,黑发微湿。他往垃圾桶里磕一下烟,同时,抬眸朝秦咿看过来,姿态说不清是懒还是痞,一股子勾人心动的调调。
两个人面对面,隔着不足三步远的距离,对视着,互相打量,目光纠缠得厉害。虽然都不说话,但是,偏就有种外人融入不进也破坏不掉的氛围。
静谧默默持续着,隐约能听见内场中传来的电音、鼓点,以及,DJ煽动气氛的话术。一系列声响仿佛压在心口那儿,逼着心跳一并加速颤动。
小芜似乎不太甘心自己的存在感被削减为负值,她脚步挪了挪,到秦咿身后,面朝梁柯也,轻声说:“演出很成功,也很精彩,恭喜学长。”
梁柯也注意力被扯走,移到小芜那儿。
他看她一眼,波澜不兴的,“谢谢。”顿了顿,又问,“刚刚你跟秦咿道歉说做错事——你做错了什么?”
可能是酒精烧得头疼,也可能是音乐太吵,秦咿觉得心口格外闷滞,她没兴趣站在这儿听他跟别人说话,转身想走。
梁柯也灭了烟,紧跟上来,一把拉住秦咿的手腕。秦咿没防备,踉跄着摔进他怀里,也不知是鼻尖还是脸颊,蹭到梁柯也的肩膀,也蹭到他的衣服,熟悉的气息汹涌而至,将她团团包裹。
秦咿忽然发现,她太喜欢这种感觉了,被他抱,被他护,叫人上瘾。
可是,可是……
秦咿闭了闭眼睛,她头昏脑涨,情绪不清,凭借本能挣扎着去推他,“放开我!”
话音出口,秦咿才发觉里头带了哭腔,压抑了一夜的情绪,强撑出来的那份镇定,似乎有碎裂的风险。
意识到这一点,秦咿挣扎得更厉害,相应的,梁柯也也将她扣得更紧,几乎捏疼她腕上的骨头。
力量差距悬殊,秦咿很快落败。梁柯也捏着她的下巴,要她抬头,仔仔细细地看了会儿她的表情,然后,指腹移到她眼尾那儿,摸到发红发烫的温度。
她在哭——
这一认知让梁柯也心口抽痛了下,声音也低下去:“为什么哭?因为我吗?”
他语气温柔得超乎预料,姿态里也充斥着哄她和宠着她的那种意味。
看着眼前这幕,小芜才明白自己走了多昏的一步棋,对秦咿,梁柯也不是有一点点喜欢,更不是一时兴起。
他是真的爱她,确切的,不容置疑,爱她所有。
回想起之前种种,小芜有些羞恼,还有点自惭形秽,她勉强开口,“可能,是我说错了一些话,让秦咿误会了。”
梁柯也微微皱眉,扣着秦咿的后脑将她往怀里藏了藏,有些冷淡地抬眸看向小芜:“你跟她说什么了?”
“我说你收了我买的外用药,”小芜不自然地吞咽了下,“其实,是我趁你打球,偷偷放在你背包里的。”
这事儿梁柯也完全不知情,眼下,也没心思追究,他收回目光,弯腰将秦咿横抱起来。
双腿倏然悬空,秦咿头晕得更加厉害。恍惚中,她听见一阵脚步,以及,门板开合的碎响,再回神时,已经进入一间单人休息室。
休息室面积不大,没有窗,做了隔音处理。内场中,彻夜狂欢的嗨趴仍在继续,屋子里却听不见半点声音,就像两道平行时空,共存着,但是,互不交界。
墙角处,紧挨着落地灯的位置,摆了张木质化妆台,不知是谁用的。梁柯也托着秦咿的背,将她放在上头,之后,摆手一挥,瓶瓶罐罐全部扫落,一律不留。
地毯质感绝佳,东西落上去并未发出太大声响,秦咿却瑟缩了下,好像被吓到。
不等她做出更多反应,梁柯也忽然抬手,带着腕表和戒指的手,箍着秦咿的后脑,五指埋入她发丝间,将她扣按至眼前。
两人鼻尖相互抵着,呼吸交融,距离不过一张白纸或是一片树叶的厚度。
秦咿心跳又慌又乱,扭头试图避开,梁柯也不给她半点机会,箍紧她,贴近她,哑声说:“涂映问你,是不是很喜欢你男朋友,你回答说,非常喜欢,会永远放在心里的那种喜欢——这句话,是真的吗?”
他的气息实在太近,侵略她,压制她。秦咿几乎不能呼吸,紧张地吞咽着。
方恕则的威胁,字字句句,疯狂在秦咿耳边萦绕,让她痛苦又茫然,一时间,竟给不出任何回答。
她舍不得说不喜欢他,也没办法坦然承认早就爱上他。
眼泪似有若无,聚在她睫毛上。
梁柯也深深看进秦咿眼里,看清她的每一分表情,声音更低了些,“误以为我收了其他女生送的外用药——这让你很难过吗?”
“秦咿,”他用鼻尖与她亲昵挨蹭,语气笃定得恍若下蛊,“你在吃醋。”
吃醋么——
收到小芜发送的照片时,那阵心口抽搐的滋味——
原来是吃醋。
秦咿恍惚了瞬,诸多情绪涌上来,深爱的,顾忌的,伪饰的,坦诚的——
几乎要将她分裂成两半。
走投无路的时刻,她只能说——
“梁柯也,你听过‘方瀛’这个名字吗?”
第58章 chapter 58
方瀛——
她终于在梁柯也面前提起了这个名字。
隔着厚重的心事,也隔着雾气昭昭的经年时光。
话音出口后,秦咿莫名感觉到一丝畅快。她避开梁柯也的眼神,去看被扫落到地毯上的那堆瓶瓶罐罐,睫毛低垂而半拢,细密的颜色显得她侧脸雪白,呼吸深长。
梁柯也脸上情绪很淡,像在思考这个名字所对应的人。
秦咿轻声:“三点水的‘瀛’,瀛洲的‘瀛’——她是我的养母,爸妈和外婆相继过世后,是她收留我、照顾我。”
梁柯也依然保持着箍紧秦咿后脑的动作,不动,不言。
秦咿强迫自己说下去:“方瀛阿姨一生未婚,却为初恋男友生过一个孩子,名叫方恕则。她掏空积蓄供初恋出国读书,初恋却拿她当跳板,成了‘桥王千金’梁慕织的合法伴侣。”
纠缠不清的往事,细说起来,不过寥寥数语,满纸荒唐。
秦咿讲了尤峥对方瀛的利用和背叛,讲了方恕则的贪婪,也讲述了梁慕织登门造访,与方瀛之间的一场对峙,甚至,讲了高中时她被迫转学的经历。
看似和盘托出,实际上,秦咿依然有所保留。
她隐去了一个人——
谢如潇。
服刑中的谢如潇,就像一根脆弱的肋骨,稍稍牵扯便会勾缠起绵绵不绝的痛。秦咿只能淡化他的存在,不提名字,只说尤峥死在一个受方瀛阿姨照拂的年轻人手上。
“你第一次见我,是在林卿阅的独奏会上,对不对?在那之前,很早之前,我就听过你的名字。”
秦咿抬眸,看着梁柯也,无窗的小房间,落地灯的光线在她眼中映出波纹,如同沉落着鲸鱼的神秘海域。
她陷在一种自暴自弃的情绪里,所以,声音很静,语气也静,好似星火将熄。
这样的时刻,梁柯也却有些走神,他想,她的眼睛真漂亮。
适合吻一吻。
“你觉得我对你有敌意——这感觉是对的。我以为你是尤峥和梁慕织的孩子,所以,我宁可被扩香石砸,也不肯向你低头道歉。”
“梁柯也——”薄薄的光晕里,秦咿倔强的神色与那双清丽的眼,浑然天成,是绝佳的配合,“我恨尤峥,恨梁慕织,恨他们伤害了方瀛阿姨,也恨过你——甚至想要做一次坏人,拽你入深渊、落泥潭。”
话音落下,房间里一片寂静,能听到饮水机运作发出的微弱的电流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