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求又如何?”梁柯也嗓音压低,目光黑沉如浓郁的夜,“在我这儿,秦咿有用不尽的偏爱。她做任何事、做任何选择,我都愿意纵容,甚至成为她的帮凶,懂吗?”
说完,梁柯也走了出去,他边走边点下拨号键,手机搁在耳边。
宁迩站在原地,咬唇咬得快要出血。
曾经她以讲故事的方式,在秦咿心里埋下一根刺,现在,她不确定能否在梁柯也身上达到同样的效果。
唯一可以确信的是,带着刺的人无法好好相爱。
一定有人会被刺伤。
梁柯也——
宁迩红着眼睛,默念着那个名字——
我希望受伤的人是你!
输液室外有条走廊,光线浮沉晦涩,梁柯也慢慢走着,手机贴在耳边。
“嘟——”
呼叫音响起,信号是通的,但无人接听。
一小时前,他故意拖延,不肯接秦咿的电话,现在情形对调,他变成了等待的一方。
仔细想想,好像有点讽刺。
“嘟——”
路过一扇窗,阳光斜照进来,洒在梁柯也的肩膀上,不知为何,竟显不出丝毫暖意。他握手机的力道也格外重,指骨关节颜色青白,好像正在压抑某些情绪。
“嘟——”
呼叫声响到到第三下,耳边骤然一空,紧接着,“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的提示音清晰传来——
秦咿将他的来电挂断了。
她不肯接。
“秦咿放任我接近你,这足以证明她不在乎。”
……
“这是秦咿做出的选择,不战而降,把你让给我。”
……
梁柯也停下脚步,面无表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寂静无声,他静静站着,在明暗交界的地方,站了很久。
周围人影往来,有护士,有病人和陪护的家属,像一条湍急的河,唯独梁柯也,是被抛弃在河底的恒久不变的石头。
消毒水的味道充斥呼吸,梁柯也忽然低头,无声地笑了笑。
偏偏在这时,手机屏幕上跳出AirPods的链接提示,弹窗显示出设备名称——
“12首歌与地下铁”。
那行字映入视线,梁柯也再度失笑,他闭着眼,用了狠劲儿扬手一摔,手机落地,顷刻粉碎——
秦咿,你真当我没脾气!
第23章 chapter 23
梁柯也,我到底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你——
离开济仁医院,秦咿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想得头都痛了。
入秋之后气候干燥,沙尘也大,有些呛,秦咿从口袋里拿出只口罩,挂在耳朵上。
白色面料挡住她大半张脸,显得睫毛很密,黑漆漆的,像柔软的芦苇。她试图琢磨些别的,将注意力从梁柯也身上移开,但是,几次努力都以失败告终。
不知不觉,秦咿走到一处地铁站,马路对面是即将进站的公交车,无论哪一种交通工具,都能直达春知街。回到家,关好门窗,就可以假装外头的人和事都与她无关。
那部日剧的标题——
逃避虽然可耻但有用。
脑袋这样想着,脚步却停下,秦咿呆呆地站在入站口的台阶前。
阳光寂静,风吹着她的长发,裙摆和外套的衣角也在轻轻摇动。周围来来往往,行人不断,有人撞到她,说了句对不起,有人觉得秦咿奇怪,多看了她两眼。
秦咿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感受不到外界的一切纷扰,好像成了湍急河流下的另一块石头。她想她还没有搞清楚梁柯也为什么受伤,也没看见他伤成什么样子,就这样转身跑掉,是不是有些太过可恶?
还有宁迩,告白的时候,她会对梁柯也说什么呢?
梁柯也又会给出什么样的反应?
好奇怪,完全想象不出来。
秦咿不是没见过类似的事,高三时学校每周只放半天假,周日虽然也要上课,但管理相对松懈,经常有小情侣钻空子偷偷换位置。
课桌上规规矩矩地放着书本和笔记,课桌下,男生的小腿挨着女生的,手也牵着,一股甜甜的腻歪劲儿。
塔塔看到谁和谁牵手,就会戳一戳秦咿,递给她一个饱含深意的小眼神。秦咿手上的习题册翻过一页,顺势瞥了眼,目光里没有任何波动。
还有人胆子更大,逃掉晚自习跑到体育馆后的树林里接吻,有一次,秦咿肚子疼,请假去医务室买药,回来的路上刚好碰见。
树木繁茂的枝叶下,光线暗淡,秦咿看到女生仰着脸,被吻得脖子都红了。男生双手扶着女生的腰,两道身影紧密贴合,嘴唇相碰,含着也咬着,一个辗转,吮吸变得好深,不受控制地发出些许暧昧声响。
可能是情绪太投入,也可能是秦咿的脚步声太轻,小情侣并未察觉,继续纠缠。秦咿看了眼,径自走开,没什么脸红心跳的感觉。
如果将做这些事的人换成梁柯也和宁迩——
他们并肩坐着,小腿互相碰到,他们牵手、接吻,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
阳光明明很温暖,秦咿却觉得冷,她半张脸都埋在口罩里,呼吸不畅,胃痉挛一般隐隐作痛。
不止是胃,心里也不舒服,难受的劲儿怎么熬都过不去。
双腿好像没了力气,站不稳,秦咿绕到路边的木质长椅上坐下,脑袋无精打采地垂着,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心思很散。
“小妹妹——”耳边忽然传来道声音,“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秦咿抬起头,看见一个穿长风衣的漂亮姐姐。她想说我没事,却被呛住,躲在口罩后咳了几声。
漂亮姐姐心地很好,担忧地看着她,“生病了吗?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就是济仁医院,要不要我送你过去?”
秦咿勉强止住咳嗽,揉了下泛红的眼尾,哑声说:“谢谢姐姐,不麻烦你了,我可以自己过去。”
“那你当心点哦。”
在漂亮姐姐的注视下,秦咿站起来,沿着人行路又走了回去。
街道上车流穿梭,鸣笛声不断,秦咿听着那些杂音,心里却在想,她生病了,要去看医生,不是去找梁柯也,真的不是。
-
再次回到医院,秦咿站在大厅里,脑袋有些空。挂在高处的电子屏显示着路线,直走是急诊诊区,左转通向输液厅和住院部。
那么,她该往哪个方向走呢?
秦咿正踟蹰,眼角余光忽然瞄见一道影子,那人穿着宽松肥大的病号服,大概伤了脚踝,一手撑着腋拐,另一只手和脑袋都包着纱布,看上去惨兮兮的。
有人要进电梯,对秦咿说了声借过,拄着拐杖的人刚好在这时瞥来一眼。
视线骤然相交,最初的那几秒,谁都没有说话。
方恕则神情里快速闪过什么,说不清是阴鸷还是颓丧,不等秦咿看清楚,他已经整理好情绪,甚至笑了下。
“介不介意帮我个忙?”方恕则说。
-
方恕则住的病房在走廊最里侧,要走挺长一段路,他脚上和手臂都有伤,提不起劲儿,要秦咿扶他一把,送他回去。
看在方瀛的情分上,秦咿没有拒绝。
病房是个双人间,秦咿进去时,靠窗的床位是空的,另一张病床有使用过的痕迹,旁边的小桌柜上放着烟盒和拆空了的药品包装,显得病气颓靡。
方恕则指了指床边的椅子,对秦咿说:“坐。”
秦咿脚步没动,声音很淡,“还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吗?没有的话,我先走了。”
方恕则笑了声,从烟盒里摸出支烟,没点,衔着滤嘴尝那股烟草味儿,“就不问问我是怎么伤的?”
他似乎猜到秦咿不会应声,顿了下,继续说:“我搭上一个制片人,女的,我陪她睡,她请我拍戏,开房的时候不小心被她老公抓住,挨了顿打。”
名副其实的腌臢事,秦咿越不想听,方恕则越要说出来。
自从方瀛去世,方恕则反骨越来越重,说好听些是叛逆,刻薄地说就是扭曲。他宁可被厌恶,被憎恨,也不愿被忽视,坐冷板凳的日子他已经受够了。
不出预料,话音一落,秦咿就皱起了眉。
方恕则要笑不笑的,漂亮的混血皮囊因此多了几分风尘气,眉目间欲色清晰。
“觉得恶心?”他说,“没错,确实恶心。要不是梁慕织放了话,让圈子里的人不给我留活路,我也犯不上贱卖这身皮肉,都是被逼的。”
秦咿怔了瞬,抬眼看过去。
方恕则外形优越,艺考成绩拔尖,高考时很顺利地进了京北市一所名校的表演系。他从小心气儿高,一门心思要做人上人,大一就开始拍戏拍广告,竭尽所能挖资源,后来,方瀛出事……
“你会退学,是因为梁慕织?”秦咿轻声说,“她故意砍断你的事业,让你出头无望,所以,你不再学表演?”
方恕则半觑着眼,身上充斥着浑浊的落拓感,像个迟暮的美人。
他说:“对梁慕织而言,我的野心和天赋就像泡泡纸上的一颗气泡,她随便捏一捏,甚至不需要用力,就能让我粉身碎骨。我尝试过做别的,换个职业,重新开始,所以,我离开竺州,离开学校,四处流浪。”
“可是,普通人的生活太苦了,拼死拼活也就赚个几万块。我不甘心,梁柯也一个偷情搞出来的的野种,都能变成目下无尘的贵公子,凭什么我要在底层挣扎,凭什么我不能做人上人!”
偷情?
秦咿耳边翁的一声,脱口而出:“梁柯也不是尤峥的孩子?”
方恕则抬眸看她,话音却一转,“小时候,每次谢如潇生病,你都会削个苹果给他,对他说平平安安,现在,能给我也削个苹果吗?”
秦咿知道方恕则在故意吊她胃口,她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但她无法控制,梁柯也对她而言已经成了极特殊的存在。
在方恕则的目光下,秦咿没有拒绝,她先去卫生间洗了洗手,再回到床边,拉开桌柜的抽屉找水果刀。
看着微光闪烁的刀刃,方恕则脸色发白,他拽着衣袖挡住手腕,哑声说:“那刀不干净,要好好洗一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