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明就没推。”
“我也是。”
“我碰都没有碰冯奉秋一下!”
大家互述冤情,越说越激动。
“既然都没做这件事,说明我们是被冤枉的,”成娜开口打断众人,“我有一个办法。”
大家看她。
“谁能肯定冯奉秋她妈妈说的是真话呢?也许她就是为了赖这笔钱才这么说的。就算是真话,冯奉秋都被烧成那个样子了,搞不好是记忆出现了混乱,胡说的,能信一个重病在床的人吗?大家当时都在,你们难道看到他被人推了吗?反正我没看到。”
“我早就这么觉得了!”有小孩应和。
“对呀对呀,非说是我们推的,我就记得是他自己掉进去的。”
“是啊,他就是因为鞋带散了摔进去了。”
“我一回头他就摔进去了,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妈妈和他肯定是故意的!”
“可是,我们都没做,谁信啊?到头来不还是要我们每个人都赔钱。”有人惆怅道。
成娜轻轻一笑,“好问题,所以我有个主意。”
她站起来,大家都看向她。
“谁说没有凶手的,姓林的不就是吗?”
今天,只有姓林的没来。大家都是偷偷趁着父母不在溜出来的。
可是——
大伙你看我,我看你,他们也不知道是不是姓林的推的,毕竟谁也没看见。
“你想赔医药费吗?”成娜指着其中一个人。
那个人委屈地瘪起嘴,摇摇头。
“你想吗?”
她又指向了另一个人。
那个孩子火速摇摇头。
成娜从木头堆上走下来,“我们都不想,可是如果没人承认,那么这笔医疗费就会摊在我们每个人的头上。”
“那怎么办呀,林小跳也不承认呀!”有人急得要哭了。
“他不承认没关系,我们承认他就好了。”
众小孩看向成娜,她既不恐惧,也不愤怒,势在必得地告诉大家:“只要我们都说是林小跳干的,那么,到时候他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我们就是人证,要赔冯奉秋钱的只有他家。”
“他说我在,我当时确实在,我只是路过。你们都知道,我和奉春是朋友,奉春的弟弟自然就是我的弟弟,我会害他吗?而林小跳,他前阵子还偷了奶奶的钱,就算他没推,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只有这个办法了,不然大家就一起赔钱好啰,你们经常和冯奉秋玩,你、还有你,肯定赔的最多。”
成娜指完一个,又指向另一个,“据我所知,手术要很多很多钱,你们可能要赔地赔房子,到时候只能和爸爸妈妈上街讨饭了。”
被指的那两个小孩脸色煞白,当即哭了起来。
大家纷纷陷入沉思,他们被成娜说服了。虽然成娜平常一副狠毒姿态,但关键时刻脑子转得比他们快。她说的有道理,不管林小跳做没做,现在火烧眉毛,只能先把他供出去,况且他也不是什么乖小孩。反正,他们才不要赔钱,不要上街当乞丐。
于是,几个想清楚的大孩子举手投诚,愿意按照成娜说的这么做,大孩子带头,小孩子也跟着应和。
当晚,孩子们变了口风,纷纷向自家家长指认林小跳。家长一聚,发现说的都是同一个人,忽然间默契地拧成了一股绳,从孩子到大人,都站在一个阵营,直指林小跳。
后来,除了林小跳,其余家谁也没赔钱。村里组织了捐款,冯家也在到处借钱,七凑八凑,勉强凑够了手术费。
弟弟受伤到现在,一直住在医院,照顾他的是母亲。冯奉春和爸爸留在家,白天她爹出去干活,她出去上学,晚上回家,她热饭俩人一起吃。
事故发生后的第三天,母亲从医院回来,到家拿衣服。冯奉春小心翼翼地凑上去问弟弟的情况。
“你还好意思问!”
母亲转过脸来,用哭腔回应了她。母亲虽然没有像父亲一样对她非打即骂,但俩人的话是相同的,同样都在质问她为什么不好好看着弟弟,让他乱跑。如果不是她的疏忽,弟弟就不会遭此劫难。
被这一吼,冯奉春酸了鼻子红了眼。
“可他就比我小一岁。”
“你老是说这种话!”母亲把衣服一件件塞进袋子里,塞到一半,猛地把袋子往床上一丢,回头看她,“小一岁也是你的弟弟,小一分钟,小一秒,都是你的弟弟!”
她举起冯奉春的手臂,戳着她的皮肤,“你们流着一样的血,你不能不管弟弟,知道吗?”
冯奉春流下两行眼泪,“我没有不管他,你们老是怨我不管他,可平常都是我在带他,他还要......”
她哽咽了一下,“他还要和其他男孩子一起欺负我,他根本不拿我当姐姐。”
“说什么呢?”冯奉春见到母亲皱起眉,似乎万分不理解她怎么会脱口出这种话。
“他还小,你和他计较什么?他都这样了,你还在说这种话?你好意思不?”
母亲重新捡起床上的袋子,继续塞衣服。
冯奉春看她忙碌,忽然问:“妈,你是不是更喜欢弟弟?”
母亲的手停了,回头给了她一巴掌。
“我供你吃,供你穿,供你上学,现在你弟弟出了事,你来跟我说这些?”
这一巴掌打得不重,但把她的心打碎了。在此之前,冯奉春不愿意去思考这种问题,小时候母亲抱着她和弟弟,说对他们的爱是一样的,只不过弟弟小,她作为姐姐,需要更多忍耐,这是没办法的事。
她信了这句话,所以无论弟弟怎么调皮,怎么折腾她,她都无怨无悔地帮着父母照顾他。就算平日里因为弟弟蒙受了再多冤屈,她都没有怀疑过母亲的爱。
"冯奉秋没出事之前,你们也是这么对待我的。"
冯奉春流出了更多的眼泪,“如果你最开始生了弟弟,还会有我吗?”
这种怪异的感觉在她小小的胸膛里发酵,她不知道该问谁,没人会告诉她答案。
“你给我闭嘴。”
母亲的眼睛通红,同样有泪在里面流淌。
“我不爱你,早就把你卖了,溺死了!他们来逼我,你也要逼我,这一切是我能选的吗!”
她说着说着吼了起来,吼完,一屁股坐在地上,呜呜地哭。
母亲始终没回答她的问题。
成娜在黄昏时找到端着碗吃饭的冯奉春,对她说:“冯奉春,我要走了。”
“走?”冯奉春嘴里还在嚼着米饭。
“嗯。”成娜点头,“我要离开这个岛,去外面了。”
冯奉春不嚼了,呆若木鸡,碗从她手里脱落,摔在地上,和米饭一起裂成无数瓣。
成娜拿出一张折成方块的纸,塞进她的口袋,“上面是我妈妈的电话号码。”
冯奉春眨了一下眼,掉落一颗泪珠。
“成娜,你那么聪明,去外面是应该的。”
她咬着嘴唇,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去了外面,不要忘记我哦。”
成娜上去抱住她,冯奉春埋在她的颈间哭泣起来,噫呜的像受伤的小鸟。
“......我不想和你分开。”
成娜松开她,抹掉她的泪水,“别再哭,我在外面等你。”
她最好的朋友,唯一的朋友,成娜,终于离开了这座怪异的小岛,走向了外面的世界,而她,还在此地,像热锅上的饼一样被煎煮。
冯奉春去镇上上了初中,她成为了年段第一名,到了初二,她还是年段第一名。弟弟冯奉秋已经从医院回来,正常上学,只不过因为烧伤,皮肤丑得吓人,没人愿意和他玩,他在学校常常被霸凌。
弟弟是走读,母亲在镇上找了份工,租了间房陪他读书。她是寄宿。冯奉秋的皮肤无法通过一次手术彻底根治,后续断断续续的治疗很熬人,考虑到他要上学,要社交,未来还得工作娶媳妇,母亲咬起了牙,说什么也会让他继续接受治疗。
初二结束,初三的某天,老师告诉她,她母亲为她请了一天假,现在在校门口等她。
冯奉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出了学校,见母亲确实守在校门口,她的头发已经全白了,不知道有没有一根是为她白的。
她跟着母亲回到了出租房,弟弟在上学,家里就她们两个人。母亲做了一桌她从没见过吃过的好菜。吃完饭,母亲握住她的手。
“老师说你在学校很优秀,门门课都是第一。”
冯奉春静静地听她讲,感受着母亲掌心传来的温暖。她很久没被母亲这么注视着,关心着了,弟弟出生后,母亲就不再关注她,她的嘴里总是奉秋长奉秋短,她的心里充斥着弟弟,夜夜为他担心为他愁,为他流干泪水。
上次被母亲牵着,什么时候呢?她早就不记得了。
“你弟弟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之后还有几场手术,费用都不低,但妈妈不想放弃,如果放弃了,你弟弟的人生就毁了。”
冯奉春抬头看她。
母亲久违地笑了,笑容有些难堪,“奉春呐,读到初中已经很厉害了,我和你爸爸都是小学毕业呐。但现在弟弟情况不乐观,要不然,就到这里吧。”
“什么意思?”
“学这些,说实话也没什么用。你出去买菜,难道要用上你的那些什么英语啊数学啊物理啊,不需要的嘛。只要会识字,会简单算下术,就可以好好生活了。你看,你妈妈我也不会那些,不照样好好活着嘛。况且你已经学到......初三了是吧,已经很可以了。”
“什么意思?”
母亲收起笑容,叹了口气,“你弟弟只有我们这几个血浓于水的亲人,我们不帮他,谁还会帮他?他现在这副模样——”
说到这,她揩揩泪水,“日子很苦的,没有同学和他玩,还欺负他,以后他长大了,要怎么出去讨生活,怎么娶老婆啊?想到这个,我晚上都睡不着。”
“什么意思?”
母亲擦干泪水,“我不知道你听去了没有......”
冯奉春有些烦躁地打断她,“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读完初中,就别读了吧。”
母亲对她说:“再读下去,家里承受不起,你弟弟还要钱治疗,读书和弟弟的人生比,哪个重要?”
冯奉春抽回手。
母亲趁热劝:“他是你弟弟,亲弟弟,以后我们老了走不动了,你身边还有个依靠,你不帮他,谁帮他?”
冯奉春站起来,浑身发冷,如坠冰窟。
“你打算为了他的人生,牺牲我的人生吗?”
母亲跟着站起来,“说那么难听干嘛?只是让你别念了,又不是让你去干嘛。他是你弟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