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长明点头。
权西野吓哭了。她不要变得可怜,也不想爸爸妈妈还有大伯变得可怜,更不想睡大街。她不明白为什么姑姑要做一个坏人?她不能变成好人吗?为什么要抢别人的东西?
她抹着眼泪问薛长明:“爸爸,那你会变成坏人吗?”
薛长明哈哈大笑,把她举高吓唬她,又重新抱在怀里,“爸爸怎么会变成坏人呢?”
她的爸爸是hero,不是坏人。上次有人当街抢劫,还是他爸爸冲上去制止的,警察都对她的爸爸竖拇指。权西野放心了,她的爸爸就像超级英雄电影里的那些英雄,只会惩治坏蛋,拯救世界,不会做坏事的。
她和薛鸿云交际不多,这位姑姑忙着抢她家的事业,根本腾不出时间和她联系感情。俩人只碰过两次面。第一次在她八岁,权西野跑进公司找一个姐姐玩,中途撞上了薛鸿云。
薛鸿云身边围着一群穿着正装的大人,是旁人把她从地上扶起来的。这位姑姑只是把她看了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权西野深深记住了她的眼神,那时年纪小,难以形容那个眼神,有点像主人看小狗,从没人这么对待过她。
权西野冲着她的背影喊:“小偷。”
薛鸿云停下脚步,四面八方的人都跟着她停了脚步,她回头,目光对上了当时怒气冲冲的她。
有姐姐跑过来拉住她,“西野,叫错了,是姑姑呀,是你的姑姑。”
“她不是我姑姑,她是小偷。”
权西野将这一真相公之于众,伸手指向那个小偷。心中充满了揭穿假象的自豪与酣畅,胸膛挺得高高的。
“薛总,西野她、她不懂事。”
她看见那个女人不生气,反而笑了,但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笑容。
“你就是权西野?”
权西野不卑不亢地回答:“我就是权西野。”
“你刚才在喊什么?”
她一点波动都没有,眉梢挑起,她的眉毛很细,像弯弯的尖钩,嘴角也像。
权西野被她这么盯着,突然就怵了,声量也轻下去一半:“你、你是小偷。”
“我偷了什么,你的洋娃娃么?”
她旁边有几个大人捂着嘴笑起来。这简直是对她的羞辱。
权西野红着脸回答:“你偷了我爸爸和叔叔的东西!”
薛鸿云抿嘴一笑。
“那就让你爸爸和叔叔去报警吧。”
她把她的话当作笑话一样对待,说完又转身,在无数人的簇拥下昂首挺胸地走了。
第二次再见,是她14岁生日前夕。她骑着自行车回家,看到薛鸿云从自己家里出来。
权西野马上下了自行车,只要看见薛鸿云,她就会变得十分警惕。
薛鸿云戴着墨镜,旁边有人替她开车,她看见了权西野,没急着上车,转身一步步来到她的面前。
权西野抓紧了自行车把手,僵在原地,手心都是汗。薛鸿云很高,来到她面前就像拔地而起的一座塔。
“权西野。”
她在喊她的名字,伸手准备摸她的脑袋,权西野盯着她警告,“别碰我。”
薛鸿云笑一笑,还是把手放下去,像揉一只野猫一样揉她,她难受极了。
“长高了,听说你的生日快到了?”
权西野抿着嘴不说话。
“你想要我的礼物吗?”
权西野不想要。在她14岁生日那天却收到了来自薛鸿云的礼物,是至梦的一支股份。
对于姑姑薛鸿云,权西野是百分之百打从心眼厌恶的。长大后,她不再像从前那样和薛鸿云剑拔弩张,彼此间维持着表面的客套。她讨厌她高高在上的样子,明明这些东西都不是她的,她却可以厚颜无耻地把自己当主人,明明她是一个小偷,却没有任何惩罚。
但这份厌恶好像又不太纯粹,她除了厌恶她,又对她的威严和神秘抱有某种说不清的好奇与向往,就像她那天被薛鸿云摸头却没有反抗一样。她讨厌她的同时又被她吸引。
权西野更加确定薛鸿云不是好人,坏人往往拥有蛊惑人心的力量。
这一方面,成明昭和她姑姑很像。
她并没有和成明昭交好的想法,她觉得成明昭有可能是薛鸿云拉入的第二个小偷,即使目前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证据可以证明,但就算这么想,她也没能做到和成明昭保持距离。
有时,她会不知不觉把成明昭当作自己的亲嫂子,向她吐露心声。
这实在令人烦躁。
父亲说的对,她还太年轻,容易识人不清。
权西野洗完澡回房,发现成明昭在自己的房间里。
“你在做什么?”
成明昭帮她把枕头调整好,“我给你换了新的床品,和你平常在家睡的是一个牌子,还有你喜欢的香水。”
她晃了晃手里的香水。
这是做什么?讨好她么?
权西野在心里冷嗤,然后扮上一脸的笑容上去,两只手摩挲着床单,“好舒服,好香,没想到你还记得这些。”
“我怕你会认床,晚上睡不安稳,”成明昭来到她的身边坐下,“我帮你把头发吹了吧?”
前十分钟她还在浴室深深怀疑眼前的这个人,无法自然地接受她的善意,权西野稍稍别捏地躲了下她的手,“我自己来就行。”
“你的头发那么长,自己吹的话多不方便。”
成明昭笑着牵住她的手,“又不是外人,怎么突然跟我客套上了?”
权西野坐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成明昭动作轻柔地帮自己把头顶的毛巾摘下来,打开电风吹的时候还在手掌上试了试温。
她的心情有些乱。
她的怀疑是对的么?
成明昭虽然嫁给了薛烨,但又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她会和薛鸿云一起对付自己的爸爸和伯父呢?
权西野抬眼,身后忙碌的那个人,在镜子里看来那么温柔。她小心地拿电吹风烘着她的头发,神情认真的就像对待自己的头发一样。
成明昭看向镜子里的她,俩人猝不及防对视上。她莞尔:“头发很漂亮呢。”
权西野移开目光。
在薛烨结婚那天,她的父亲告诉她,强盗在壮大自己的队伍。言外之意很明显,成明昭嫁的根本不是薛烨,是薛鸿云,她们是一伙的。
然而后来并没有发生他们想象中的事,这个成明昭确实什么也不会,薛鸿云也并不器重她,她在至梦没有什么地位,手里的股份都不及薛烨多。
现在又被发配回了国。
如果真是一个阵营的,薛鸿云会这样对待她吗,会推开她吗?
会不会是爸爸想太多了?
她也想太多了?
成明昭吹干了她的发根,帮她抹精油。也是她常用的那款,她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权西野开口:“娜娜,你说,要怎样才能分辨一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
成明昭来到她背后,手指深入她的发丛,“我最近学到了一个按摩手法,听说可以很好的放松身心,排除杂念。”
她的手指点在她的头皮上,有力地揉,“好人和坏人?”
权西野顺着她的力轻轻点头。
“我觉得,世界上应该没有绝对的坏人吧,坏人在一些人眼里是坏人,搞不好在另一群人眼里,又是好人了呢?”
权西野望着镜子里的她,“嗯,但不是每个人都站在同一个阵营,如果你恰好就站在认为她是坏人的阵营里呢?”
成明昭苦恼地皱起眉,“那还真难办。”
“你也觉得很难办么?”
“是啊,我可能会听从内心的想法吧。”
“内心的想法?”
成明昭点头,“如果我的心偏要靠近她,偏要喜欢她,我又怎么能说她是坏人呢。如果我的心真的讨厌她,排斥她,又怎么会犹豫呢。”
“世界上难道存在让人喜欢的坏人么?”
成明昭笑了笑,“我不知道。西野,我只知道在我心里,你是很好的人。”
权西野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看她,“在我心里,你——”
她咽了咽唾沫。
成明昭眨眨眼,望着她。
权西野垂下眼,“在我心里,你也是一个很好的人,如果你不是我的嫂子,我很愿意和你成为朋友。”
第65章 第二只
薛鸿云生在平安夜,进入薛家后每年生日都是由母亲和父亲主持,二老双继离世后,生日交由了丈夫操办,如今她年过半百,生日基本也全权由丈夫和儿子布置。
她本人对这些浮于表面的东西并不感兴趣,通常会在公司提前过生日,和员工们一起,蛋糕也是分着吃,一个多层高塔蛋糕,每个部门又有一个双层蛋糕,当天休假还有双倍工资。
等到真正生日的那天,作为寿星的她几乎不会到场。生日晚宴就是一个社交形式,她现在已经不需要去社交了。
早些年,父母健在的时候,作为大哥二哥的薛志安和薛长明还会赴宴,为薛鸿云庆生。薛老辞世后,两位哥哥来得频率日渐减少,薛志安每回都以身体不适为由请辞,表达歉意,再寄一份礼来,面子上总是过得去的。
二哥薛长明的性子最温和,对于自己这位同父异母的妹妹,一直都是能照顾则照顾的姿态,从不缺席,准时奉上寿礼。然而近几年,也许是年龄上来了的缘故,理由变得和大哥一样,流程也变得一样。先致歉,再送礼,最常派女儿权西野去,偶尔家中的权夫人也会同女儿一起来。
明面上没有撕开,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薛家三人阵营明显,俩兄弟明里暗里都不待见薛鸿云。
但至梦又牢牢掌握在薛鸿云这个女人手里,他们纵然再不请愿,也没办法当着面表达不满,只能用这种方式宣扬立场,膈应薛鸿云。
今年生日,排场照旧。权西野还是替父赴宴,母亲权韶念主动要求跟着她一起去,权西野很乐意妈妈有这样的想法。权韶念同样是名门出身,家中有四个兄弟姐妹,她位居第二,是最早出嫁的。出嫁后成为了全职太太,一直在家,家中没什么东西需要她操劳,她却也不怎么出门,偶有的几次露面都很低调。
只有女儿带着的前提下才愿意去外面走一走。
权西野和爸爸心里都清楚原因。在权韶念嫁给薛长明之前,曾出过一次车祸,腿上留下了一条永远难以愈合的疤,走路也成了问题。如果没有这场车祸,她兴许不会那么早出嫁,或许会成为一名优秀的芭蕾舞者,到了这个年龄,也应该是资历颇深的舞蹈老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