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西野脸色难看地接过漱口水,低头看见自己的小腿上有一圈淡粉色的手印,这女人真是——确定不是想杀了她吗?
“我不生活在水里,水性确实没那么好!”她漱完口,又喝了半壶水,“就算是美人鱼,也抗不过你刚才那一下。”
成明昭被她的这番说法逗笑,见她余惊未退,又伸手顺了顺她的背,“其实潜水很有意思的。”
她都这么服软了,权西野没法继续生气下去。她只有旅游时会潜潜水,还是在工具齐全的前提下。“下次可别这么折腾我了,我还以为你对我心生恨意,打算在这里把我灭口。”
明昭再一次被惹笑。
她轻笑起来的声音是哼哼这样,听着柔弱得很,整个人也看不出什么攻击性,怎么会喜欢极限运动?而且力气还那么大。
权西野着实想不明白了,忍不住吐槽:“潜水有什么好玩的?”如果是海边还能理解,可以看看珊瑚和各种各样的鱼,普普通通的潜水除了折磨自己,还有什么乐趣。
明昭倒是十分耐心地向她解释:“水下的视角很有趣,可以看见不同的样子。”
这有什么有趣的?权西野在心里无语,面上也没藏着掖着:“你喜欢看大家半死不活或者像个大蟾蜍的样子?”
明昭只是笑。
“不,你一点都不像蟾蜍。”
权西野长着一张漂亮脸,身形高挑,因为旅游皮肤被晒黑了些,反而显得更加健康。她溺在水里,修长的四肢像花一样张开,对死亡的恐惧让她的美到达了新的高度。
水里挣扎的她比现实里的她更有生命力。
“就算不像蟾蜍也不会好看到哪儿去的。”成明昭的话听上去是在夸她,她的气消了一些。
“不过我真的见过蟾蜍。”明昭想到了什么,说。
“你这癖好也真够怪的,是心理变态吗。喜欢看别人溺水的样子。”
明昭回神,不好意思地牵住她的手,“别生气了,我请你吃饭。”
“我要吃日料。”
俩人游完泳,选择在一家高档日料店解决晚饭。
权西野讲起这段时间的旅游经历,遇到的各种人各种事,还给她看了各种风景照,说自己买了哪些东西准备送给她,明昭只是默默听着,偶尔附上一笑。
权西野尝了一口清酒,长哈了一声,“你呢,你最近怎么样,公司如何?”
“还是老样子,不如你们年轻人那么丰富精彩。”
“别那么自谦,我姑她......没有打算让你回至梦吗?”权西野夹起一块鲥鱼寿司放进嘴里,眨眨眼问。
明昭笑笑,叹了一口气,“你也知道,我和你哥都不擅长管理这些,所以妈才让我们回国的。我们回至梦也派不上什么用场,不如就在国内帮她经营一些小公司,打发打发时间。”
“干嘛这么说?”权西野皱眉,并不认可,“青林也不算小公司了,而且你打理得也井井有条,说明嫂子你在这方面还是很强的,搞不好过段时间,我姑姑又会把你调回至梦。”
明昭轻咬一口生鱼片,摆摆手,“说实话,我没起什么作用,公司大部分时间都是阿烨在管理,他在这些事上操劳的更多,我没出什么力。”
权西野笑,“所以他现在这样萎靡不振,是因为工作太累了吗?”
“应该是吧?”
明昭眼含笑意地看向她,不动声色拨开了话题,“你呢,除了旅游,还遇到了什么趣事?毕业到现在,好像都没听说过你谈恋爱,没遇到喜欢的男生吗?”
权西野的脸色一下难看起来,她再深也不过是一个两米的水池,一眼能望到底。明照饶有趣味地凝视她此刻的表情。
“你怎么问起这个了?跟那些大人似的。”她闷闷地用酒漱口。
“看来真有事,怎么没对我说。”
“没什么大事,”权西野略微烦躁挥一挥手,“只是有个男的在纠缠我而已。”
“哦?谁啊。”
“追我的太多了,不是这个就是那个,”权西野勾勾嘴角,用了点虚荣的口吻提起,“雷曼德的那个边霁呗,天天对我死缠烂打。”
“雷曼德啊......”明昭托着下巴思索,“是个大家族呢,你呢,你是什么想法?”
“我有什么想法,”权西野假装不在乎地说,“我又不喜欢他,他自己要追着我舔我也没办法。”
“看来我们西野的魅力真的很大,让那位公子哥都对你一见钟情了。”明昭笑。
“常有的事,我已经习惯了。”权西野移开视线。
她没有说这是薛长明塞给她的,没说这份关系夹杂着的利害问题。总之,该说的她一个没说,听起来就像是边霁主动追求她而她毫不在意一般,虽然现实也是如此。她不能把前因后果告诉成明昭。
要说原因,很难回答,她不想让成明昭知道,不想让成明昭有低看自己的机会。
至于这和低看有什么关系,她也说不清,这件事谁都没错,要怪就怪那个边霁为什么要出生,害她陷入这种被动的境地。
是了,就是被动,她不想让明昭看到自己被动的样子。
“那薛伯父是什么看法呢?”
“跟我爸有什么关系?”权西野手一抖,寿司差点掉了,也没胃口再吃,“我早就跟你说过了,我爸从不会插手我的事,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感情也一样。不会因为对方是什么雷曼德的儿子,就需要我去示好,示好这种事——”
权西野往后靠,“不应该是我做的。”
她酣畅淋漓地说完,心里舒服许多,这些话原本应该对着薛长明说,可她没有,全都在成明昭这边说干净了。片刻,她又有些后悔,觉得不应该把自己的私事都抖落出去,这些随时会成为潜在的把柄。
毕竟她和边霁,八字都还没一撇。
明昭了然地点头,端起酒杯和她一碰,“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我相信薛伯父肯定和我一样支持你,正如你说的,永远支持。”
权西野对上她的眼睛,在她的眼里看到嘲讽的笑意,是自己主观误判了吗?这是她露出的表情吗?她看不清楚,只觉得十分不舒服,不舒服的同时胃里又起了一股恶寒。
后半程,俩人都在安静地吃东西。
回到家,薛烨照常上来帮她更换鞋子,取下外套。权西野累了,跑去楼上洗澡。
明昭上手捏住他的脸,左看右看,“确实瘦了一点?”
薛烨感恩戴德地闪烁起眸光,好久没与她这么亲热,他都有些受宠若惊。成明昭每日奔波忙碌,已经很多天没在家好好呆过了,她不在,他也没什么活着的念头,吃随便吃,穿随便穿,睡也睡不着。
“娜娜......今天在家睡吗?”
“嗯。”成明昭点头,望了一眼权西野走的方向,“好好吃饭吧,你这样会让别人以为我在虐待你,对外不好看,阿烨。”
得知这一喜讯,薛烨几乎要给她跪下,紧握着她的手涕泗横流,“谢谢你......娜娜,只要你在,我一定会好好吃饭。”
“别说这种胡话,吃饭是为了你自己。”明昭把手抽回来,笑,“早点洗完澡回房睡吧,我还要工作一会儿。”
薛烨急急追上去,小声询问:“那、那你会回房吗?”
“当然。”
薛烨含泪笑起来。
权西野天生没什么方向感,不太熟悉房间布局,来回走了一遭没找到自己的房间,推开了一扇门,以为是卧室,结果是间书房。
里面的古董藏品真不少,她走进去绕了一圈,想来是成明昭的品味,和她老爹一样,年纪不大,兴趣倒都蛮奇怪和老成的。
果然是怪胎一家子。
她的视线落在书架的最下方的那尊玉菩萨上,很普通的菩萨,她家好像也有一尊一模一样的。
权西野上手想去摸,肩膀突然被人一捏。
她禁不住一抖,回头,发现是成明昭。
“找不到浴室吗?”她问。
不知怎么的,权西野觉得她眼睛黑得过分,不像人类的眼睛,看着看着又生出一股不适,她咽了一口唾沫,“嗯,找错了。”
“我带你去吧。”
明昭松开手,笑。
权西野揉了揉肩膀,力气真大……当时在水下,也是这份突如其来的怪力。
她绕过她往外走,忍不住回头,见成明昭仍然站在刚才那个位置,笑眯眯的,她突然感觉这张脸很可怕,感到了和溺水时一样的恐惧。
第64章 坏人
权西野泡在浴缸里,心烦意乱地拿手撑着脑袋。
她这个嫂嫂,越看越令人不舒服。纵然表面是找不出什么值得怀疑的瑕疵,但就是这样完美——完美的女儿、完美的妻子、完美的儿媳、完美的嫂子,太完美了,反而容易让人产生不信任的想法。
她又想起那通莫名其妙的电话,那个莫名其妙的人,叫什么来着?陈真?成真?权西野不记得那个名字了,两秒钟的通话,她来不及记下任何有用的东西。
那个人说,她知道有关于成明昭的全部。
什么意思?
权西野皱起眉,最初得知大哥薛烨结婚这个消息时她并没有太多看法,知道对方是康达的大女儿也只是稍稍吃惊了一下,转念一下恐怕是俩家的商业合作,到这里,她还没对这位嫂嫂起任何怀疑。
婚后,成明昭一直在美国,俩人偶有接触,在一起的大部分时光里都只在进行一些单纯的娱乐活动,无非是一起逛街购物、骑马或者打高尔夫。成明昭性格温和,行事得体,像任何一位大小姐一样,举手投足间散发着良好家教的气息。
她没对谁红过脸,好像永远那么宽容大方。
如果真是如此,反倒有演绎的嫌疑。成明昭的身世稍微一打听也能了解到,她的童年和青春期都在他乡一个并不富裕的家庭里度过,这种环境难以培养出与生俱来的自信与松弛。然而这一点她也做得很好,她时常会露出对不擅长领域的羞怯和无措。
这种袒露在表面的缺陷倒一点也不像是缺陷,反倒彰显得她是真真切切、表里如一,有过不幸过去,但仍至纯至善,骨子里具有大小姐气质的,被蒙尘的宝珠。
任何人都不愿意对她说重话,摆出难看的脸色,撇开她康达千金的身份,只看她这个人,是讨人喜欢的。
这种讨人喜欢没有讨好的意味,核心是由内向外散发的一种惹人疼惜的纯真。她的一举一动,哪怕笨拙,也会令人欣慰的觉得“啊,真是个受了苦的好孩子”,“希望她能在之后的人生里获得幸福”。
权西野一开始就不怎么喜欢她,她对小白花不感兴趣,尤其是这种身世悲惨的人。人只要惨过就容易挥发出令人讨厌的馊臭味,像从体内冒出来的源源不断的黑烟,她可不想被熏到。
不过,成明昭没有自怨自艾的情结。她几乎从没提起过去的那些事,旁人要是没有特地去了解,只看她的行为,完全会认为这就是一个良好家庭教育出来的有礼有节心境宽阔的千金小姐。
因为这个,权西野还算亲近她。很奇怪,她并不是主观上想去亲近她,相反,她更想远离这个人,毕竟她是薛鸿云那边的人。父亲薛长明从小就教导她,家里和她亲的除了父母就是叔伯薛志安,其余都是外人。
她问起姑姑呢,薛长明只是笑,用温柔的语气告诉她恐怖的真相,爷爷只有两个孩子,那个姑姑是假的,就像假冒小红帽外婆的大灰狼一样,她是来分裂他们家庭的。
她是一个坏人。
权西野听得瑟瑟发抖,她从来没见过坏人,问坏人是什么样的,会干什么?父亲告诉他,从外貌上来看,坏人和好人并没有什么差别,甚至有些坏人长得比好人还好人,只不过拥有一颗黑色且剧毒的心。
权西野还是不明白,她认知里的姑姑,虽然话不多,每天忙得没影,但并没有做什么坏事呀?薛长明继续告诉她,这个假姑姑,是要来抢爷爷的东西。
至梦是爷爷后半生凝聚的心血,她想抢走它,然后赶跑叔伯和爸爸,如果他们被赶走了,就会变得很可怜。
权西野不知道可怜是什么意思。
薛长明摸着她的长发,向她解释,可怜就是,她以后想要什么,他都无法为她实现,可怜就是,想做什么,什么都做不了,想要什么,什么都得不到。
“就像睡在街上的那些人?”权西野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