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即使考到了班级第一,也什么都不知道。她的第一名放在外面的世界,或许连别人的脚后跟都不如。成娜想到,自己身边只有冯奉春、陈治非那群人,她接触不到更厉害的人,每天只能与他们交往或斗争,只能困在这些无意义的事上。如果这样下去,她很快就会变成白痴,然后和白痴结婚,生下一群白痴,在白痴的地方了却终身。
“每个人都是井底之蛙,大家抬头,只能看到自己头顶上的那一片天。”
成娜沉默着没说话,第一次感到烦躁和绝望。
“但是,”高珂告诉她,“一个人,只要想,就不会做一辈子的井底之蛙。既然看到了窗口,就代表有出去的机会,有看到更大片天的希望。”
“可是,”成娜盯着自己的鞋子,鞋头磨损得厉害,这双鞋跑不了多远了,“怎么出去呢?”
高珂握住她的手,“老师只能告诉你,读书。读书不是唯一的方法,但是方法全藏在读书里,读到一定的阶段,你自然会找到出去的路。”
成娜回头看她。
高珂笑了笑,继续说:“如果有一天你感觉迷茫,找不到书中的意义,找不到人生的目标,你就去背单词。”
“背单词?”
“嗯,背单词。还记得我之前说过吗,语言是一艘小船,可以带你去更大的地方。这句话永远适用。实在不知道怎么做了,就去背单词。我知道外语对你、还有这里的其他学生而言很困难,但不要因为困难、太遥远而放弃它。它是开启世界大门的钥匙,你要把它紧紧握在手里,等转机来的那一天,它会帮你大忙。”
高珂目光灼灼地把她盯着,成娜说不出话来,感受到有一股魔力通过瞳孔流进了自己心里。
从那之后,她只要闲着没事,就会掏出英语书背单词。英语书是高珂送给她的,高珂告诉她,她所在的城市,很多小孩从一年级开始就在学英文、甚至更早。
有时候人和人的差距,比人和猪的还大。
成娜见到了那位“艾米丽”,她取着一个英文名字,比自己高一个头,身上很香,衣服很好看,长得也很电视上的小明星。俩人初次相遇,对方先朝她伸出手:“你好,我的英文名叫艾米丽,中文名叫程臻。你呢?”
她握住她的手,嫩滑的像豆腐,“我的英文名叫Nana,中文名叫成娜。”
“你也有英文名呀。”她惊讶一笑。
她没有,不过从现在开始,她有了。
艾米丽的爸爸妈妈对村里的一切事物都显得那么好奇,他们第一次见老式灶台,第一次见旱厕,第一次知道自己餐桌上的鱼是怎么而来。
这些对于原住民而言是不方便、难堪,甚至痛苦的事情,在夫妻俩看来,是新奇的体验,是一次探险。他们坐在屋里,学着村口的老人摇蒲扇,感叹:“我们以后也在农村建一栋房子,太适合养老了。”
白天,成早秋兼职导游,带这一家三口在岛内兜兜转转。晚上,俩大人在楼下的厨房观看大铁锅炒菜,俩小孩则在房间里讨论起了别的东西。
艾米丽从自己随行的箱子里拿出一整盒芭比娃娃,拆开,里面有两个娃娃,她分了一只给成娜。见成娜只是拿着但是没有动作,她上手教她:“你可以动动她的胳膊,还可以帮她换衣服,给她梳头。”
成娜盯着手里的娃娃,艾米丽看她兴致并不高,于是问:“你不喜欢芭比娃娃吗?”
成娜摇摇头,对她露出笑脸,然后抚摸洋娃娃金灿灿的卷发,说:“我很喜欢,她真好看,你长得很像这个娃娃。”
艾米丽笑起来,搂着成娜的肩膀,“你喜欢我就送给你了。”
“可这是你的东西。”
“没事,我想要的话,我爸爸妈妈会给我买的,我家里还有好多好多。”她伸手抚摸成娜的头发,真心地夸赞,“你也很好看呀,就是瘦了一点,矮了一点。”
“你要多喝牛奶,吃鸡蛋,这样才会长高。对了,你上几年级呀?”
“二年级。”
“二年级?原来你和我一样大,我还想说,叫你娜娜妹妹呢。”艾米丽面露震惊之色,坐下来认真询问她,“那你在哪里读书呀?”
“这里。”
“这里?”艾米丽没注意到这里有什么学校,听她这么一说,随即展开了各种幻想,“那你学的和我学的是一样的吗?你们也有科学课、信息课、语文、外语、数学、体育、实践、美术、音乐......你们也学这些吗?”
天真的艾米丽把这个小岛当成了另一个神秘的国度,迫不及待地想寻找俩人的相同点,或者不同点。
成娜绕开了这个话题,反问她:“这就是你在学校学的课程吗?”
“对呀,除此之外,我要学游泳、法语、泰拳......”她掰着手指说。
“游泳,我也会,”成娜微微抬起下巴,声调比刚才高了点,“我会闷气,可以在水里憋很久很久。”
附近的小河她都游过,村里没有一个小孩的水性比得过她。
“哦,你说的是潜水吗,还有很多啦,这是不一样的。”艾米丽笑笑。
她一句不一样又让成娜重新变得沉默。
艾米丽拿着书包到她眼前,一本本分享给她看,“让我看看你的书好吗?”
成娜带她来到了自己和成早秋睡觉的房间,然后拿出自己的书包,想了想,抽出了那本《地理学与生活》。
“哇,这是什么书啊,我好像都没学过。”艾米丽惊奇地接过它,反复打量。
成娜微微勾起唇角,“这就是我学的书。”
“地理好像是初中学的吧?”艾米丽翻开书,那张世界地图滑出来,她及时兜住,然后在成娜面前展开,上面是乱七八糟的粉笔印记。
“还有张地图呀,为什么这些名字都被圈起来了,”艾米丽指着被圈的那些国家,“这个国家我去过,这个我也去过。”
她上下左右浏览下来,回头对成娜说:“你圈的这些国家,我好像大部分都去过。”
“我困了。”
“嗯?”
“我要睡觉了,”成娜拿着芭比娃娃对她说,“你回房间吧。”
艾米丽还没聊尽兴,但依旧听话地起身准备离开,她把书还给她。成娜注意到她手腕上那块白、金交错的表,“你的手表真漂亮。”
艾米丽举起手,“这个吗?这是前段时间我妈妈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欧米茄。”
屋内的光不如玻璃柜里的展灯,但不妨碍它依然折射出了动人心魄的光芒。
“很贵吗?”她没听说过这个牌子。
“不贵,”艾米丽摆摆手,“几万块而已。”
她走到门口,“那我先去睡觉了哦,晚安,娜娜。
“晚安。”
等艾米丽转身离开,成娜把手里的芭比娃娃丢进了垃圾桶。
一个星期后,艾米丽一家要回去了。
成娜在码头送别她,与她深深拥抱,艾米丽牵着她的手,眼睛红红的:“我真舍不得你,娜娜,如果你是我的妹妹就好了,我们以后还会再见吗?”
成娜点点头,予以她肯定的答案:“会的,艾米丽。”
她很快转悲为喜,“那我走了。”
她和父母登上船,冲成娜挥挥手,成娜也冲她挥手。
忽然,艾米丽叫起来:“呀!我的表呢?”
母亲问她怎么了,艾米丽东找找西摸摸,“妈咪,你送给我的表不见了。”
“没事,回去再买一条就好了。”
载着艾米丽的船缓缓驶走了。
成娜转身,从裤口袋里掏出一条金灿灿的手表。
第54章 骗子
码头临行前说的一番话不过是特地场景脱口而出的特定台词,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小岛村的成娜就只是小岛村的成娜,她只要呆在那儿,成为她众多旅游回忆中的一个片段就好了。
等着慢慢褪色就好了。
不应该在多年后,重新出现在她的眼前。
程臻放下茶杯,这番回忆又让她重新品味了一遍成明昭。味道没有变,还是那么的令人作呕。
一个不折不扣的小偷,终其一生学会的不过是如何偷窃。偷别人的荣耀,偷别人的人生。任何一个比她优秀、出彩、完美的人,都有可能是下一个受害者。
她把目光投向那个‘下一个受害者’,薛烨桌前的那杯茶迟迟没有动过,原先冒着热气,现在浮着一粒尘灰。
这个过程里他没有说过一句话,看他失去神采的脸就知道,这件事他从来不知道,他正在艰难地消化、或者说,根本消化不了。
自己同床共枕的妻子原来不过是个冒牌货,没有那些光鲜亮丽的背景,不是什么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为人卑鄙险恶。任谁能接受呢?
程臻微微一笑,用同情的语气安慰他:“我知道你一时半会儿不会相信,或者难以接受,没关系,你可以好好想想。她不是成娜的证据我手里有,你想要,我随时可以给你。”
“我相信你。”薛烨抬眼看她。
程臻的笑容更深了一点。
“所以,关于她不是成礼女儿的事,知道的人有多少?”他摸着茶杯。
程臻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她目前掌握到的信息,也只有成娜是小岛村的成娜,以及变成富有版“成娜”之前做的丑事,至于这中间,成明昭是为什么、以及怎么混到这个身份的,她还在调查。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她和严灿林,或者说,掌握八成信息的只有她们两个。
其余窥见边角料的人,大都被这个女人用各种方法做掉了。
“这你就不用关心了,”程臻说,“我是善意的提醒,薛先生可以回去好好考虑一下。毕竟让一个别有用心的人在家里,日后不知道会有怎样鸡飞狗跳的景象。”
她听到哼哼的笑声,看见薛烨低着头努力压制着自己的声音,程臻皱眉:"你笑什么?"
"抱歉,"薛烨深呼吸,调整了一下仪态,他正视程臻,“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确实不知道,听你的语气,知道这件事的人应该不多,我放心了。”
“放心?”程臻把他紧盯着,皮笑肉不笑,“薛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传闻薛鸿云没有把家族企业继承给薛烨的打算。薛烨从小在母亲的威严下长大,长大成了一个没有个性的软蛋,唯唯诺诺,不堪大用。婚后鲜少在商业活动上抛头露面,事事以妻子成娜为先,可以见得是一个没什么脑子的富二代。
她早就瞄准了薛烨,视他为最佳的切入口,以至于这些年频频和青林建立合作关系,她想,成明昭背靠的除了薛鸿云,就是这个柔弱无能的老公薛烨。
商业婚姻不过都是为了利益,这个薛烨也不过是家族的一枚棋子,再怎么愚钝也知道其中的道理。眼下妻子身份不明,无论如何都会起戒心。
如果成功了,成娜的好日子自然也走到了尽头。
不成功,顶多拿她当疯子,拿她的话当疯话。
真相已经释给他,终究是扎在心里的一根刺,无论他信也好,不信也罢,往后这枚刺始终长在心里,膈应着他,这份感情迟早变质。
感情?生意人哪有什么感情。
不过,从眼下来看,她的判断似乎出了错误。
“我说,谢谢你,”薛烨拿起茶壶,替她倒了一杯茶,“这茶算我请你。”
程臻拿起包站起来,“看来薛总以为我在玩笑,既然如此,我就不奉陪了。”
“我送你。”
薛烨也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