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嘟囔了句倒霉透了, 转眼看见南蓁, 她顿时哭丧着脸:“南蓁!你终于来了。”
南蓁面色苍白,胸口起伏的很急, 在原地缓了缓, 她抬脚过去, “怎么回事……”
走廊后的办公室, 这时有人出来。陈厌站在墙边,转角的地方没有灯,他半边身子浸在灰暗里,迎面向门口的脸却雪白。眉眼间淡淡的阴影冲淡了他面容的洁净, 有些晦涩, 有些阴沉,看见门口匆匆赶来的女人, 他定住,黑色的眸子里显出几分难言的复杂。
衣衫整齐,发丝凌乱却不狼狈, 没有看出明显的受伤。柯周维跟在他身后出现,看见南蓁,也是一顿。
南蓁视线快速划过他们两个,又疾步向宁盼去。
椅子上, 宁盼如同见到了亲人,一把搂着她的腰, 假模假样哭诉起来,“你快看我的脚呀,呜呜呜,严少荣真是个王八蛋!”
南蓁闻言低头去看,她脚上的闪钻高跟鞋的带子断了,右脚脖子肿了好大一块,当真有些严重,她拧眉,“怎么搞成这样?他人呢?”
宁盼靠在她身上吸了吸鼻子,“他被陈厌开了瓢,送医院了。”
南蓁心头一凛,顿时抬眼看向那边的人。
记完笔录的警官这时办公室里出来,拿了笔让他们每个人都在上面签字,“事实已经基本清楚了,等伤者出院,商量一下赔偿问题就行了。到时候还需要你们过来配合。”
“赔偿?他赔我还差不多吧!”
方力何站起来,笑眯眯地接过签字笔,“一码归一码,程序我们都明白,麻烦警官大人了。”他第一个签完,跟着递给宁盼,挤眉弄眼地,“快签,签了上医院治伤。”
宁盼撇了撇嘴,签了字,伸手往旁边一递。
陈厌双手插在兜里,没动。
柯周维赶紧上前接过,替他签了字,表示接下来随时听警方通知,他们会有律师全程配合。
警官大约是见不惯陈厌这种连字都要人代签的派头,不满道:“这次就算是他动手不对再先,你也不应该把人家脑袋砸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非搞得两败俱伤算怎么回事?上次也是你吧?给人揍成那样。这回倒好,直接抄家伙了。我说你是不是有什么暴力倾向啊,要不是人家没说起诉,我真该把你关两天让你好好反省反省。”
他话说得太不客气。
宁盼都听不下去,“明明是对方的错,他是帮我好吧。”
陈厌转了眼。
眸子里黑漆漆的,冷得要死。
“你瞪什么瞪,不服气是吧?”警官哪见过这么刺头的,人都已经在警局了,还敢跟警察甩脸子?当即就要把他再带回去。
他拉扯着陈厌的手臂,陈厌没反抗,被大力拽得往前倾了一下,左手从裤袋里跌出来。
“警官您误会了,他没有这个意思。”
女人清瘦的背影从旁边冲上来,挡在陈厌身前。
他低眉,腕子上那双细白的手不安地收紧,怕他乱说话,她警告地在他手背掐了一下,随即用掌心护住,两只手交互把他牢牢握在里面。
她在保护他。
男人低垂的眼帘下划过一抹暗色,不由自主地,他用力牵住她。
“您别生气,我们认罚的。”南蓁高挑,恰好隔开警官的视线,柔白的侧脸在光下紧绷成一片,她反手拖着陈厌的手臂往身后带。
身边方力何和柯周维都围了上来,有他们善后,她想先带陈厌到外面去。
才退了一步,她忽然觉得手被人攥住。
回头。
陈厌眼尾有块不知名的暗角,他低着头,不知在看哪里,抿紧的唇线显得倔强。
他握得她更紧。
南蓁心头一荡,也紧紧地牵着他,快步走出了大厅。
夜色正深,警局旁有条小路,里头没灯,清冷月色洒在泥泞的小径。与灯火通明的大路相比,这里场景破落而孤寂,寂静得有些诡异。
陈厌被带到这里,按在墙上,南蓁在面前拧眉,压低的声音是斥责,更是忧心,“你都几岁了,还跟以前似的一言不合就动手是吗?都已经进警局了刚才还在耍什么酷?你不怕真被关进去,明天天幕的股价就因为你而跌破底线?陈厌,你现在已经不是学生了,做事之前能不能先冷静点,动动脑子,想想后果。”
她接到电话的时候心都快跳出来了,宁盼在电话里说他在秘夜跟人动起手来,血流了一地,她吓得都没听清是谁流了血,又是谁受了伤,一时间满脑子只有陈厌躺在病床上虚弱的模样。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她心急如焚地从家里赶过来,直到看见他完完整整站在面前,才蓦然松了口气。
昏淡的月色下,南蓁的居家服依然是从前舒服宽松的风格,领口因为刚才拽着他的动作变成了斜肩,她紧绷到连锁骨都凹陷得更加突兀,透明框架眼镜夹在她秀挺的鼻梁,嫌它太碍事,她随手将镜架推到发顶,露出眼里更加清晰的焦灼与愤怒。
陈厌喉咙发痒,嘴唇周围像被蚂蚁在啃,细密的麻意扰得他心神不宁。
从那天不欢而散后,他们已经好几天没见面了。
他眼色沉沉,漫不经心地别向一边,“我不在乎。”
“不在乎?你亲手打造的天幕你不在乎?那你在乎什么?陈厌!”他不肯和她对视,南蓁直接上手捏住他的下颌,掰过来,命令道:“看着我!”
她真的要气死了,这死小孩倔脾气上来惹得人恨不能揍他一顿。
陈厌眼瞳深得发黑,浓郁搅在一起,和着月色,像诱人的毒药,披着光华旖丽的外衣,引着人跌进他的深渊里,万劫不复。
南蓁晃了下神,神色更加严肃,“你说,你在乎什么?你今天为什么动手,就因为他在你场子里闹事?经理呢,还有方力何,他们都不管吗?他们是怎么做危机公关的,上次卫生间里也是,来得那么慢。”
她说着说着,感觉到自己好像是在为陈厌开脱,愣了下,又把话说回来,“就算他们都不管,你也不能这样,万一你……”受伤两个字没有说完,食指背上一抹暗红刺进视线。
南蓁顿时凛了神色,抓起他双手,果然在他左手虎口处看到一条接近五公分的伤口。周围的血液凝有些固成褐色,她手上沾到的是刚才拉他出来的时候没注意又让伤口裂开了。
她自责地皱了眉头,声音一下子软下来,“怎么搞的,受伤了怎么也不说?痛吗?对不起啊,我刚才不是故意那么用力拉你的,我们去看医生好不好?”
她心疼的眼光是最要命的武器。
陈厌感觉胸前被人剖开,剜出里头跳动的脏器,月光晒得胸口血淋淋的伤口痛得撕心裂肺。
他右手猛地攥住南蓁的手腕,一扯,她猝不及防撞到他肩上,诧异地抬眼望着他,“...陈厌?”
他目光如炬,在夜里炙烤她的感情,“不是不管我了么。”
南蓁语塞,“我什么时候……”
他手上再度用力,她身体更紧地贴过来,右手撤到她身后,拦住她后退的意图,他紧迫的视线盯着她脸上每一丝表情变化。“不是让我走么。”
南蓁心尖倏地一缩,眸光开始闪烁,“这是两回事,陈厌……”
“我不管两回事还是一回事,我问你,你为什么来?担心我吗?为什么你担心我,却让我在你家看到另一个男人的痕迹?南蓁,你连个解释都不屑于给我。那我算什么,你就这样无视我的感受?”陈厌眼里闪过受伤,倔强下渐渐显现出极端的委屈。
这些天,他没去找她,她也没有电话过来。
他只想要她解释,随便什么都好,哪怕她说他们之前确实有过,但现在她爱的是他,他都认。
是他放走了她六年,这中间发生什么他都能承受。
他唯一受不了的,是她在身边的时候心里还装着别人。
他不是她唯一爱过的人,不是她唯一想着的人,甚至连面对面的时候她都做不到专心致志。
他受不了。
受不了她一点点的分心,他想要占据的是全部。
就像现在。
她一心一意的,担心,生气,发脾气。她所有的情绪都对着他一个人。
他需要这种强烈的集中。
必须是这种强烈的集中。
“我好痛。”他声音低下来,一点嘶哑,摧人心肝,“你知不知道。”
南蓁心神一怔,陈厌深刻的眼光径直劈进她内心最深的地方,那里柔软到连一片羽毛经过都感到刺痒。
难言的刺痛潮水一样在身体里回荡,一波又一波地侵袭,疼到了骨头里。
他低头靠过来,颓废地抵着她的额角,用最冷硬的口吻说着最让人心软的话:“我跟他,你比较爱谁?是我么。至少现在是我,对不对?”
南蓁突然鼻酸。
他难道不知道,他的不安,伤的是他们两个?
外头这时传来方力何的声音,警局的事情了结,几人正在找他们。
南蓁逼着自己冷静,收起复杂的思绪,摸了摸陈厌微凉的脸,推着他的肩膀起来,小心翼翼牵着他的右手,声音温柔,“等下再说,我们先出去。听话。”
警局门口,宁盼崴了脚,得先上医院,方力何想送她,她非得见过南蓁才行。
他说陈厌也不见了,他俩肯定是一块先走了。她不信。
找了一圈,才记起来用手机打电话。
方力何刚点开拨号,柯周维忽然怼了怼他胳膊肘,示意他往暗处看。
他抬眼。
没有街灯的巷子口,一低一高的身影前后出来。南蓁脸上淡然,并没什么异常,陈厌却阴着脸,表情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宁盼小声惊呼:“他俩怎么从那儿出来?”
柯周维看自家老板的脸色,心里直打颤,他最近心情不好,累得整个公司都乌云罩顶,他已经连续加班一周了,今天要是再熬,说不定会猝死。
只有方力何瞧见陈厌眼帘之后闪烁的波光,他乖乖被南蓁牵在手里,像条大狗。也只有在南蓁面前,他才这样温顺。
他吹了声松快的口哨,笑着上前两步,“哎呀,都这个点了,还劳动蓁姐亲自跑一趟。接下来什么安排呀,要不我找人送你回去?”
他故意这样说,眼神一直往陈厌身上飘,揶揄的南蓁都看不下去。
“少贫了。”她淡声说着,看向宁盼,“盼盼,你的伤得赶紧上医院看看,万一伤到骨头就不好办了。”
宁盼搭在柯周维肩上跳了两步,“是啊,我正要去。这不等你嘛,我想坐他们的大车。”
柯周维开来的那辆黑色商务空间大,她能伸得开腿。
但他说什么都不让。
宁盼说起来也是天幕的潜在客户群体,她家企业不小,但她不晓得陈厌的脾气,车上除了司机和助理,任何人都不能打扰。
两边都得罪不起,柯周维为难地看过来,“老板,我们现在是回公司还是?”
方力何对这一个二个没有眼力的简直感到绝望,回什么狗屁公司,陈厌明摆是要跟着南蓁回家的。
他摇头叹息。
南蓁回眸看身后沉默的男人,柔声询问:“宁盼受伤了,你让她坐你的车,你坐我车,好不好?”
她用哄小孩似的口吻跟他商量。陈厌是那个被她宠爱的小孩。
他眼帘抬起来些,眼里漆黑的。
南蓁见他不说话,捏了捏他的指尖,“嗯?”
“随便。”他调头看向一边,手没抽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