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很静。
没什么星星,只有一轮橄榄形状的月亮。
南蓁扣上手机,弯了膝盖,身子彻底趴在石台上。
她很喜欢观澜云的地理位置,远离了市区的喧嚣,郊野的周遭自然又宁静。
露台下面的那片园子,到了深秋,火红的枫叶连成一片,同不远处的夕阳融合,就像晚霞掉进了园子里,煞是好看。
她上次来这儿还是参加林莫公司的年会,他说自己缺个女伴,中途他带着南蓁溜出来透气。
就是在这个露台上,林莫对她说他从大学的时候就开始喜欢她,一直喜欢。
南蓁浅笑说,她知道,一直知道。
林莫遗憾道,以前在学校的时候觉得你对感情很迟钝,我几次明示暗示,你好像都没领会到我的意思,后来……后来我想说明白点,时间又好像不对了。
南蓁觉得这事其实怪不了她,高中时的林莫是校园男神一样的存在,他为人和善,对谁都很温柔。不止是南蓁,他也会帮其他人搬书指路,她自然不会自作多情的认为他只对她特别。
更别提那时她刚刚丧父,根本没心情理会他人的眼神。
再后来,她有了陈厌。
六年前南蓁出了国,林莫一直没有恋爱。他专注事业,几年过去,当年的初创科技公司,现在即将筹备上市,他终于又空出大把时间来考虑自己的个人问题,就是这个时候,南蓁回来了。
更巧的是,她还单身。
林莫知道南蓁这个人没什么远大的抱负,他说如果她愿意,结婚以后她可以在家做个富贵太太,随时随地享受悠闲人生。
这条件乍一听很诱人,可即便是思卉这种刚出社会不久的小女生都明白,所有一切看似美好的事物背后必定会其昂贵的标价。南蓁暂时还不知道她要向林莫支付的代价是多少,但她明白有些决定一旦做了就很难全身而退,她让林莫再给她些时间。
这半年来,林莫如她所言的,没再提起过这件事。他偶尔来接她下班,两个人吃吃饭,看看电影,散散步,就好像所有情侣都会做的事情,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两个之间还没有爱。
思卉常说,像林莫这样的男人太难找了,事业有成的社会精英,情史几乎空白,而且对南蓁的感情几年如一日的没有变,现在人连烧水泡面的时间都不想等,他却等了她六年,劝她赶紧抓住。
南蓁听完只是笑笑不说话,真正属于她的东西是不用她去抓的,更何况,她并不觉得林莫是在等她,就算他真的等了,她也不觉得自己应该为这件事答应他。
感情这事很自私,也很利己,让自己不舒服的如果不是真心爱的人,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妥协的。
她承认林莫很好,对她很好,可这种好不足以构成爱,更不足以让她付出婚姻这种听起来就很可怕的东西。
还有……
陈厌。
南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起他,只是包间里导演和副导对现在的陈厌毕恭毕敬的态度,让她觉得有点好笑。
就像小时候在路边捡了只小狗,悉心养大的过程里,她见过他撒娇打滚、见过他无理取闹、见过他呲牙咧嘴又将脑袋伸过来讨好。突然有天,他威风凛凛地引领着狼群,她却怎么看他都还是当时野狗的模样。
自嘲地勾了下唇角,她也只能在这儿偷偷摸摸地想一想了,否则被人听去了,还不知道要怎么说她神经有问题呢。
过去的记忆如烟如雾,被闷热的夏天蒸发成水汽,黏黏地贴在脸上。
南蓁深吸一口气,想来包间里应该快散了,她收拾好心情慢慢撑着石台起身。
身边的蔷薇花丛里突然传出一声异响,她吓了一跳,忘了自己现在是个残废,只有一只脚能用,竟然妄想空跳着后退。
身体失去平衡,歪向一边。
腰后的大手仿佛凭空出现,坚实的臂弯伴着掌心灼人的温度穿透衣料,紧贴在她的腰侧。
头顶上方的夜空出现短暂的晃动,随之一双漆黑的眸出现锁定住她。
南蓁心神一怔。
“你..你怎么在这?”
背着月亮,陈厌居高临下地敛着眉,那双眼睛里瞳孔黑得吓人,“你很喜欢问这个问题。”
他长臂蛇一样绞着她的腰肢,越收越紧。
南蓁眉间轻皱,推着他的肩膀从他怀里退出来,“因为你很喜欢突然出现。”
陈厌松了手,“是么。”
她后退两步,到露台边缘,脚跟不留神擦到伤口,钻心的疼。
南蓁低眉掩过痛苦,竭力维持着面无表情,“陈总有时间到这儿来透气,想必包间里已经结束了吧?那我就不打扰了。”
说罢,她抬脚要走。
陈厌错身,拦住她的去路,“你叫我什么?”
夜色朦胧了他低眉时的淡漠。
南蓁心底微动,不露声色地重复:“陈总?”
话落,他黑漆漆的眼底微微一怔,随即,突然笑出来。
“呵。”
像考试分数刚刚及格,以为南蓁会斥责他的不用功,她却竖起大拇指跟他说考得好。
他笑声低低的,连胸腔都在震。愉悦的很彻底。
南蓁看着他眼角眉梢似乎都亮起来了的样子,好像又看到了那个如山泉般凛冽清澈的少年。
月色静谧,微风轻轻波动她柔软的视线。
陈厌的声音越来越小。
他敛了神色,深深望进她眼底深处,“陪我待一会儿吧。”
“就一会儿。”
夜深了,风吹动园子里的树叶沙沙作响。
不大的露台,南蓁和陈厌各站两端。
中间的距离比想象的近。
陈厌在抽烟。
他现在的瘾似乎很大。
一根接着一根,不一会儿功夫就抽掉了三支。
南蓁忍不住多嘴,“少抽点烟,你忘了以前我们楼下的门卫大爷为什么去世的?”
陈厌置若罔闻,接着点燃第四支,“怎么死?不是多嘴吗。”
“……”
南蓁:“人家明明是肺癌。”
“哦。”他从旁边云淡风轻地瞥过来一眼。
“……”
南蓁顿时明白过来他是还记着人家当年说他看着年纪小不靠谱的事。
……人家说他一句,他记仇六七年。
这小心眼的劲儿,和以前一模一样。
有点气,但又莫名轻松。
就好像在和六年前陈厌的劣根性对话似的,起码她是熟悉的。
轻松过后,怅然跟着漫上来。
除了这些,他如今闪闪发光的一切,她都不再熟悉了。
夜色里,陈厌瘦削的下颌少了几分冷漠的锋利,变得模糊。
南蓁眸光渐软。
“手还痛吗?”她问。
陈厌叼着烟的动作一顿,垂眸看了看左手上的那道疤,“感觉不到。”
他侧脸蒙着层淡淡的阴影,南蓁心尖没由来的一阵发紧。
“你意思是......”
可能是真的不痛了,又或许已经痛得麻木。
这两者,没什么分别。
他忽然侧过眼来,薄凉的黑眸里藏着深入骨髓的孤独,“意思是,即便我会喊痛的,也没人理会。”
风在这一刻似乎凝滞在空中。
连同他们交汇的眼神。
酸楚从心底浮出水面。
南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感觉眼眶发热。
陈厌看她的神情,好寂寞。
第四支烟有一半是自己烧完的。
火星在陈厌指间跳跃,挣扎,然后熄灭。
他没有再点。
可能是烟瘾过了。
也或许,他还是听她的话。
南蓁忽然惊醒,鞋跟抵着脚踝,痛得发木。
她故作轻松地别开眼去,好似并未看见他眼底逐渐低微的黑色,淡声说:“我问的是,上次那个投资人。”
上次咖啡厅见面,他故意隐藏的左手,被掩饰到几乎看不见的红痕。那时她还以为几年过去,他变得深沉,已经不会再幼稚地用伤口吸引她的注意。
后来是宁盼那天说起,严少荣去的那家夜店是方力何开的。
她当时觉得巧合。
今天看见他们两个,南蓁几乎可以肯定,这事儿跟陈厌脱不了关系。
她很好奇,“他到底怎么得罪你,让你生那么大的气?”
南蓁今天穿了件浅绿色的短衫,白裙勾勒出她细致的腰线,六年前,陈厌只用半只手臂就能轻松将她全部折在怀里。如今,她更加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