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厌唇角抿了抿,要笑不笑的,“很难吃不出吧。”
南蓁:“……”
也是。他会做菜,味觉肯定灵敏。
其实她但凡自己尝过,也能知道。那家店做汤的时候不爱放盐,总是寡淡难以下咽。
陈厌从来没说,因为他晓得南蓁上班累了一天,晚上还要来医院送饭,大多数时候,她自己都是空着肚子来的,回去了再随便啃点面包充饥。
除了她,再没人愿意这样饿着肚子也要先填饱他了。
想起过去,陈厌放下筷子,眼眸渐深,“我知你想问什么。”
南蓁一怔,抬眼。
他抽了纸巾,轻轻擦掉她唇边沾着的一点水光,动作温柔,眼神也是,只是声音却冷得人心里发寒,“纪维知的事,只是个开始。”……
第58章
纪维知是单芳丽的情人。
很早以前开始就是。
陈朝清当年能和游静云生下陈厌, 单芳丽会在外另找慰藉也不奇怪。
只是纪维知比游静云运气好。这些年,他和单芳丽一直保持着亲密关系,领娱能到今天, 单芳丽在背后的推波助澜功不可没。不过爱和钱一样, 都不是那么好得到的东西。
人前的纪维知是光鲜亮丽的娱乐公司总裁, 婚姻美满, 夫妻恩爱,还有无数美女对他前赴后继, 投怀送抱。但在人后, 单芳丽那张日渐衰老的脸, 依旧把他当狗一样使唤, 这要逐渐被养大了胃口的人怎么能甘心?
单芳丽当初发掘纪维知,是看中他年轻,新鲜,有野心又肯对她下功夫, 如今这些她青睐的优点也变成了他背叛的原因。
她今年已经五十了。保养得再好也是个年过半百的人, 钱可以改变她的容貌和身体,却改变不了她日渐急切的心。
她想要个孩子。
一个她和纪维知的孩子。
远辰不能没有继承人, 她不甘心把这一切都拱手让人。
南蓁有些震惊,“她和陈……他们还没离婚?”
陈厌黑沉沉的眸子里一片严寒的淡漠,“怎么离。”
陈朝清与单芳丽结婚多年, 虽然貌合神离,实际内里利益纠葛得异常紧密。虽然有那份婚前协议,但陈朝清这些年没少花功夫。他心思深重,报复心又极强, 那一纸协议的侮辱当时忍了,就是为了今后有一天能一雪前耻。
远辰与朝日现在,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当初陈朝清健康出现了状况,才会一心想要培养陈厌出来为他主持大局,不料陈厌却在他瘫痪在床的关口将天幕剥离出了朝日。这不仅重创了陈朝清,更重创了单芳丽。
单芳丽当年得知陈厌的存在,盛怒过后是庆幸,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和一头虽已垂暮却仍有一副利齿的老虎,谁更好控制,不言而喻。
她的计划非常周全——先一步找到陈厌,骗他回归陈家,等他接手朝日,她就安排自己的表侄女和他结婚。等陈朝清一死,她控制了陈厌,就等于把朝日也握在手里。
只可惜陈厌并不是她想象中能被她一手操控的傀儡。等她惊觉事情正朝着一发不可收拾地发展时,已经晚了。
任何企业,高层的变动都事关紧要。更不要说是朝日和远辰这种级别的集团。
离婚这种丑闻,不到万不得已,决不允许发生。
这些年,无论单芳丽再如何嫌弃陈朝清已经是个废人,她也没有动过离婚的念头。不为别的,只为她心里很清楚,远辰不是当年的远辰,连同朝日也日渐式微的当下,她不能做出任何冒险葬送自己的举动。
南蓁听到这里,抬眼看着陈厌那张仿若凝结的脸,轻声:“还有呢。”
她心里隐隐有种预感,单芳丽做过的事,恐怕还不止这些。
夏季末的蝉鸣,声嘶力竭出一曲悲鸣的挽歌,街面车流呼啸而过的声音在身边被拉成一条直线,角落里的空调不知哪个部位在漏水。
滴答、滴答
所有一切噪杂、微弱的声音都汇聚在这方小小的空间里,它们离得很近,又很远。
对面的男人已经不是六年前单薄的少年模样,他黑压压的睫毛垂下去,又抬起来,那双极致深沉的眼瞳像两颗黑洞,无尽无边,没有情绪,连时间都被吞噬。
“游静云是怎么死的,你记得吗。”
南蓁记得。
天然气泄漏的意外事故。
那个美丽的女人最后形容枯槁,闭上眼睛永远地沉睡。
她心口倏地一窒,眉间不可置信地皱起,“你是说…那不是意外?”
陈朝清是个十足的商人,商人重利而非感情。
游静云却视感情重过性命。
她实在美丽。
头脑却不够好。
说她蠢,她却晓得要用假自杀的方式骗得陈朝清的怜爱。
说她聪明,她却笨得连家里的阿姨是单芳丽的人都不知道。
那个保姆,之前在单家做过。那天,单芳丽叫她回去,带新入职的佣人去超市挑选水果。
上一任主家如此信任,而且只是带个路,帮着挑选东西,就能得到相当于她半年薪水的丰厚红包。
没人能拒绝这个合情合理的要求。
于是游静云那里,自然被她忘在脑后。
等她打开房门,铺面而来的一氧化碳让整个世界迷幻成梦里的样子。
可怜游静云自以为算准了一切,最后却长睡不醒。
“游静云,她太蠢。蠢得以为自己能撼动权利,以为她付出了一切。她确实付出了一切。”陈厌的声音没有悲喜,甚至没有起伏。他像电视里出现的旁白,只是平静地记叙,至于事情里的人与情,都和他无关。
被丢在湖溪镇那样的地方,旁观了这场冤孽十八年之久。
他早已麻木。
南蓁说不出听完这些后心里是什么感觉。
有些事情似乎不该发生,却发生得太过自然。
一切都在意料之外,又都在情理之中。
游静云无疑是个美丽的笨女人。
但她要的东西,未必没有实现。
陈朝清如今卧病不起,是当年留下的病根。知晓她救治无望,他情绪上头,人就中了风。
然后呢。
一个离奇又恐怖的念头跳到眼前,南蓁忽觉遍体生寒——他跟单芳丽生活多年,不可能不知道保姆是单家的人。是他默许了这场意外的发生?
是了,一定是了。
他城府那样深,和单芳丽连同整个单家的角力长达二十年之久,他怎么可能允许另一个人来破坏他苦心经营的一切?
游静云爱他,他也怜悯。
但怜悯和歉疚都不是他的标的,金钱和地位,权利与顶峰才是。
单芳丽恨他在外风流,游静云识趣点,一直安分待在湖溪镇那种地方也就算了,偏偏她不知死活跑到B市,害她颜面扫地,这叫她怎么能忍?
陈朝清深知单芳丽的个性,他早知她会动手,只要她动了手,横亘在他面前的阻碍也就……一扫而空了。
南蓁抱紧双臂,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阴风吹得她身上一阵阵发紧,头皮发麻,麻到每一根发丝。
她不明白,这样一个男人,这样一个可怕的男人,究竟、究竟值得游静云赌上性命和陈厌去爱吗?
陈朝清当初为她的死悲愤上头,中风偏瘫,以至于现在都卧床不起。现在想来,这悲怆里有几分是真的爱她,还是因为愧疚?
亲手杀了最爱自己的人,他也会愧疚吗?
南蓁不得而知。
她只担心陈厌,他在难过吧。
为了这个傻女人,他的妈妈。
即使过去那些年里,游静云并未肩负起一个母亲的责任,但陈厌第一次感受到温暖,却是在她身上。
南蓁还记得南振国的葬礼结束后,游静云带着陈厌踏上回湖溪镇的车。
他们背对着她,站在路边,远处低垂的夜幕在群山连绵的剪影上压出褶皱。星星不多,月却温柔。
或许是葬礼伤神,或许是为南蓁丧父而动容,游静云疲惫地牵起了陈厌。
女人温厚柔软的手,握着他稚嫩纤细的指头。
‘阿厌,我们回家吧。’
她从来没有承认过湖溪镇上有她的家,在她眼里,那只是一套老得快要腐化的房子。
那是第一次。
她说,我们回家。
陈厌恨过她。
恨陈朝清,恨单芳丽。
恨所有人。
可是恨是那么虚无缥缈的东西。
只靠恨是没有办法让那些人知道他的心情的。
只靠恨,他得不到平静。
南蓁眼睁睁看着他眼里的漆黑翻涌成浪,遮天蔽日,戾气横生,连他自己都快被吞没。
她突然害怕,心惊肉跳的感觉让她手足无措。
“陈厌,你看着我。”她握住他的手,忧心忡忡。
陈厌听不见她的声音,巨大的愤怒和窒息就堵在喉头,再多一秒,就要没顶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