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发疲劳,思忖着必须要找一棵树,休息会再走。刚这么想,漆黑的眼前居然捕捉到一丝高处的光源。
贺屿薇精神顿时一振。
余家的私人车道是很长的,她居然这么快就走到公路上看到路灯了?
她挪动僵硬的四肢,拨动各种树木继续向光亮处前行,但前方突然升起道极高的黑色铁栅栏,阻挡来路。
与此同时,鼻尖的花香却越浓。
“我走到哪里了?唉,余董事长这个人也真是的。他是不是把通往公路的其他道也堵死了?”她小声地抱怨。
虽然这事倒是不一定是余温钧做的,但,这个名字就代表余家。
贺屿薇仰头看着眼前的栅栏,用力抓了抓。
当然,她不可能像电影里的大力士那样,徒手扯开钢铁栅栏,凭空撕出一条路。
手脚已经没了知觉,但触碰到金属时仍然感觉到一股坚硬和冷,栅栏上面的积雪随着她的动作往下面撒了几滴,面孔上凉凉的。
女孩子微微一笑。
这种安静,她很熟悉。
贺屿薇曾经在废弃村落里住了三年。
她所面对的,是逐渐失语而只会流口水
的爸爸。
没有任何可以交谈的人,四处永远都是寂静,贺屿薇便会把脑子里所想的事情嘟囔出来。
但去农家乐工作,她被其他人和丽丽投来异样的厌恶眼神,才意识到在正常人看来,自言自语是无限趋近神经病的特征。
从此之后就再也不敢这样。
“我没疯。”贺屿薇再提高声音说,“小钰说最近的互联网流行‘颠’这个字。我特别讨厌这个字,我很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只要熬过几个小时,天就亮了。我只需要静静等着天亮。就可以找到出路了。但现在,我得找个不刮风的地方休息。否则,风吹着会发烧的。”贺屿薇伸出舌头把北风中刮来的雪粒舔掉,她沉思地说,“我不能生病了,之前好不容易吃了中药才能来大姨妈。说真的,我要好好照顾好自己的大姨妈,这可能是我后半辈子唯一的亲戚了——”
突然有大风刮过。高大的灌木群传来瑟瑟摩擦的声音,听上去很可怕,像是猛兽出没。
贺屿薇放开栅栏,把胳膊肘上挂着的书包重新背上肩,决定先退回到原先的道路。
铁栅栏后面搞不好依旧是余家的地,唉,她肯定是走偏了。
正在这时,眼前一黑。
贺屿薇呆滞抬起头,刚才只有白色积雪的栅栏上,多了一个半蹲着的神秘人影。
黑暗中,他头部到背部的圆弧曲线就像月光下的武士。衣服飘飘后扬。
神秘人的动作显然触碰到栅栏处设立的警戒,因为下一秒,隐藏在栅栏里面、灌木丛的那些灯和警戒,就像缠绕在圣诞树上的五彩灯泡一样全部炸亮了,接着,耳边就有刺耳急促的双重警报声响起。
啊,栅栏里面果然是余家!余家居然进贼了!
贺屿薇的脑海里刚紧张地冒出这两个想法,几乎瞬间,栅栏上蹲伏的黑影轻捷落地。
他也看到了她。
不。他就是为着她而来。
几乎看不清动作,她便被反剪了双手,脸颊重重按进栅栏三厘米的缝里。脖子处被精准地扭住,如果她胆敢继续挣扎,那双危险有力的手就会毫不容情地把下巴拧脱臼。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又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她太震惊还没想好该怎么做前,对方却又陡然卸了力道。
钳制和松开的那两下,都极度霸道。
贺屿薇被松开后,重心失衡就要跪下,又被拎着后领子站起来,书包里的曲奇饼干盒和铁栅栏相撞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依旧不绝于耳的警戒铃中,贺屿薇看到对方从裤兜里掏出手机。
“触动花园D区警戒线的人是我。我在栅栏外。派辆车来接我。”
吩咐完就挂掉手机,在依旧高频乱闪的警戒灯光中,他缓慢地转过脸。
“解释一下我在这里看到你的原因。”余温钧平静地说
第38章 桃花汛
余家的花园里,栽种着一棵余温钧重金买来的嫁接桃花树。
桃树,在园林里绝对不是什么多罕见的树种。这一棵桃花树的稀罕在于,它是北京每年最早开花的桃花树。
小餐厅争吵后,余龙飞好说歹说请他哥先走走,说由自己来劝说余哲宁。余温钧沿着内里弯弯曲曲的□□散步
等他独自一人站在花园深处,玖伯打来电话,他才知道余哲宁准备乘车离开。
玖伯问放不放行。他说放行。
也不知道又独自站了多久,余温钧突然听到栅栏外似乎有一个笨蛋自己正在嘟嘟囔囔。
深更半夜的,会是谁?
他得承认,有一个荒唐且极度不理性的瞬间,自己希望能看到余哲宁。
弟弟挠挠头,跟他服个软,很多事儿真的烟消云散。比起栾妍,他在乎的是哲宁。弟弟想独立也能够理解,但余温钧也觉得等哲宁大学毕业后,再自己搬出去住也不迟。
这个家,永远都伫立在这里。就像他永远是可以为哲宁和龙飞遮风挡雨的兄长。
……只可惜,眼前的并不是天真的弟弟,而是弟弟身边的小保姆。
花园栅栏里的警戒铃和照明安保灯被关了,四周重新恢复寂静。
比起面色不善的余温钧,贺屿薇整个人已经彻底麻了。
吓麻了,冻麻了,被她自己无语麻了,大气都不敢喘但又不停地流着鼻涕,就像是一只鹌鹑般缩头站在原地。
余温钧压抑着某种即将怒火,再次重复一遍刚才的问句。
她在秦皇岛骑车去荒村,他管不着也懒得追问原因。但这里是余温钧的地盘,一草一木的动态都不可脱离他的手掌心。
贺屿薇终于开口。
但她说的却不是自己的事:“……余哲宁刚刚坐车,他走了。”
余温钧沉默了会。
“哲宁把你扔在半路上了,没带你走?不对,这不是哲宁的作风。”他若有所思地推测一下,“哲宁急着离开,他把你忘了。你是跟着他的车一路跑出来的?”
这个人的脑子转得太快,简直就像亲眼目睹这一切似的。
贺屿薇刚刚还在发痛的下巴绷紧了,她感觉到一股海浪般的羞耻。
“余董事长,余哲宁的脚都快好了。你……放过我吧。我绝对不会把在这里的经历告诉别人,绝对不会收下你的一分钱。但是,我也绝对不想再去继续照顾余哲宁了。我,我……”
他看到小孩很悲哀地摇着头,说不下去了。
余温钧再度沉默片刻。
他把自己身上的薄薄挡风外套脱下来,扔到她的脸上,顺手把她脚下的双肩包提起来。
真够沉的,他心想,里面装着什么,水泥吗?
“行了,用不着割席——哲宁既然想搬出去,你就跟他一起走。继续去照顾他。还有,你和他搬出去后会更自由,既不必再回到这里也不必再听我的任何指令——你不是很喜欢他?”
贺屿薇听到余哲宁的名字,心中就涌起一阵悲伤。
她看着自己的脚尖,再度摇了摇头。
即使喜欢余哲宁,但……自己是懦弱的人。
她从来不是什么小说里小太阳般的女主角,无法主动温暖别人,人生tag既不是白手起家也不是大众创新。虽然性格敏感,但一路活得也稀里糊涂。
她只要受了点伤,就会干脆地缩到壳里,绝对不会迈出第二步。绝对没办法在别人三番两次丢下自己的时候,再主动地找他。
这就是贺屿薇保护自己的方式,也同样是她所理解的“尊严”。
“我们只是高中同学,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东西。”贺屿薇硬着声音说,再试着去提醒余温钧,“当初是余董事长您非要让我来照顾你弟弟。”
余温钧漆黑的眼眸中划过一丝不耐烦。
待会儿司机来了,他就立刻把这个被抛下的可怜小保姆重新扔到弟弟城中公寓里,让他们自己解决问题。
余温钧真的烦这些又脆弱又忧伤还不坦诚的年轻人们,但在嘴上,他还是说:“记住一件事,一个人就算让你伤心,但这不代表他是故意的。”
“什、什么?但我现在并没有伤心啊。何况,就算是伤心,我也绝对不是今晚这个家里最伤心的人。”
有一个瞬间,余温钧也略微怔住。
她说自己不伤心,这明显就是逞强的话,不必当真。
但贺屿薇又说今晚最伤心的另有其人。
他思考着,是栾妍还是说余龙飞?到底是谁最伤心?难道,他让哲宁伤心了?
两人头顶是浓稠密布的云彩,极其短暂的瞬间,乌云挪开了,微弱的一丝月光透露出来再折射进贺屿薇的眼睛里。
四周是落雪的反光,余温钧因此清清楚楚地看到,小孩那双总是低垂的眼睛像女巫一样洞悉明亮。那里面映照的人影,是他自己。
“你,才是今晚最伤心的那个人。”明明只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小孩,说起话倒是一字一顿的,“我知道,余董事长你每次对着余哲宁都格外耐心。我听说,你当初撞见余哲宁对栾妍表白,他们
却都不敢面对你。栾小姐之后跑去国外念书,余哲宁也转学去我们秦皇岛读高中。他们两个人,你的弟弟和未婚妻——一起把你抛下了。根本没有人想你是什么心情。而现在呢,你不仅失去和栾小姐的婚约,弟弟也提出要搬走……”
呃,啊,等一等。
贺屿薇在余温钧依旧深不见底的目光和表情中,警醒过来,立刻哆嗦着咬住唇。
好久没有犯自言自语的瘾,因此,她不经大脑地说出这番话。
贺屿薇绝望地想,自己还不如直接给余温钧的扑克脸浇一桶花生油再点把火,这样她能死得更舒服些。
区区一个贫穷卑微小保姆,居然还敢同情主人,还敢断言别人“伤心”?
贺屿薇自己就极其讨厌别人和自己装熟。彼此认识了才几个月不到的人,就以为是知心好友了?
人类的心灵才没有那么廉价!
像余温钧他们这种在金字塔顶端盘踞着的人物,被她怜悯,简直就是遭遇世间最强烈的侮辱。
换成余龙飞,肯定会露出恐怖的微笑,随后就会扯着她的头发一下一下地强烈撞击旁边的大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