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墨姨指使得上下乱跑——承担着负责验收三楼的四个卫生间和厨房清洁的收尾工作。
贺屿薇甚至第一次敢走进余龙飞的套房。
万万没想到,看上去最喜怒无常且打扮时髦的余龙飞套房里有足足三排的书墙,还有各种拍卖行得来的字帖。
“我可是普林斯顿大学的学霸,有没有对我改观啊?”余龙飞问她。
藏书都是大部头,关于微观经济学和货币的精装本。并不仅仅是市面上二三十块那种畅销书,其中几本书看上去都被反复翻过。
贺屿薇小心地看了余龙飞一眼:“这都是你工作要看的书吗?”
“有我看的。还有一些是我哥看完后扔在办公室不要的书,被我捡回来了。”
她面露难色。
呃……
一个人日常所看的书都被别人捡起来,似乎很侵犯隐私,而余龙飞又是一个超级大嘴巴。
“如果我是董事长,肯定都不敢看一些特殊题材的书了。”
余龙飞立刻咳嗽。
特殊题材。比如说?
“嗯,就比如言情小说,恐怖小说,再比如,时尚杂志?”贺屿薇脑海里立刻浮现出爷爷奶奶眼里的长长禁书列表,估计也都是余温钧绝对不会碰的。
她感觉,他只会看商业杂志和一些大部头且枯燥的书。
余龙飞倒是无话可说。
“我哥确实不读你说的这些破东西,不过,他偶尔也会在飞机上看看时尚杂志,得买买衣服买买家具什么的。他也不是老年人,还挺时髦的——我曾经听他和小眼镜儿讨论过国产仙侠剧的剧情。我哥读书很杂,这些年最喜欢看装修类书籍,不过,哥不爱看电影,他大部分看的电影都是我和哲宁推荐才勉强去看。”
余龙飞说起他哥的时候表情很骄傲,贺屿薇趁着他说话,赶紧又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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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间,余哲宁就在旁边不吭声地看书。
她感觉他比往常沉默。
再去医院检查,医生说余哲宁的脚上恢复得很快,康复科的医生也表扬说大小伙子就是不一样,夏天来临之前,余哲宁的日常行动肯定会恢复。
医生又交代了余哲宁各种锻炼事宜。贺屿薇边记录边想,告别余哲宁和余家的日子,越发地近了。
当初,她明明花了很长时间适应这里,习惯这里的各种规矩。
但很快又该到了告别的时候。
她的告别,绝对能比栾妍更为寂静无息。所以,贺屿薇认为她得站好最后一班岗,利用余家给的资源——就是那套咖啡机!
*
贺屿薇在这种心态下,除了复习英语课,其余时间都在苦练手冲咖啡。
她用自己的钱买了浅中重烘培的各种豆子,注意着温度和粉水,每天都试着做不同口味。
墨姨和小钰最近也很忙,但都开始默契地躲着她走,因为一被贺屿薇抓住就会灌下两杯咖啡,并被询问是酸味和苦味。
贺屿薇从小就不太喜欢喝水。
咖啡慢慢变成她每天唯一摄入的液体。她的心脏砰砰直跳,手也开始发抖。与此同时,她也很难睡着。
这天的大半夜,贺屿薇独自坐在一楼的厨房研究着咖啡豆。
面前是用过的咖啡渣。墨姨命令她好好保留,能拿去温泉给植物施肥。
她正发呆,却听到一阵很轻的声响。
贺屿薇抬起头,正好就看到走进来的余温钧。
余温钧虽然天天回家,但不再主动和余哲宁打照面,因此,她也很少见到他。
他依旧穿着花衬衫。余温钧将西装外套往干净的台面一扔,看了她眼前的手冲壶。
“哲宁的脚恢复得怎么样?”
贺屿薇见到他,整个人还呆呆的,回过神立刻从高脚椅子上跳下来。
余温钧朝着她做了个下按的手势。
“给我做杯咖啡。”他说,“你决定咖啡豆,不要很苦也不要很酸。做的时候,把哲宁的近状告诉我。”
贺屿薇像木头人一样瞪着他,直到余温钧用指节敲了敲台面才“哦哦”两声:“对不起,余董事长。我没办法一边做咖啡一边聊天。因为……我反应不过来。”
余温钧的目光举重若轻地扫过厨房的各个角落,似乎是在检查干净程度,也似乎检查各种摆设是否符合心意。而在他身后,她隐隐看到李诀、玖伯和墨姨正站在不远处交谈。
这人的身后永远跟着人呢。
余温钧说:“先做咖啡吧。”
她简直就像做梦一样,僵硬地回去拿咖啡杯——烧水,折取滤纸,称豆磨豆,以中心画圈的方式注水,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再小心翼翼地把咖啡杯端到余温钧面前。
随后,贺屿薇再小心地把余哲宁的情况都说了一遍。
无非是脚上逐渐没什么大碍,饮食也规律,去医院时医生都怎么说,他这几天都见了朋友等等。
余温钧在中途也只是打断了她一次:“我抽根烟?”
贺屿薇点头后,他从怀中摸出烟盒和打火机,“啪”的打上。
余温钧抽烟的时候微微垂着脸,他从来只抽半根烟,刚准备扔掉,却看到眼前再颤颤巍巍推来一盏银灰色的莲花烟缸。
他将烟掐灭在里面,又让贺屿薇端来一杯清水,慢条斯理地漱了漱口,端起眼前的咖啡杯。
贺屿薇的目光紧盯着他。咖啡都放凉了!不过,她还是屏住呼吸等他的评论。
余温钧抿了一口,面无表情地把咖啡杯子推给她:
“你自己尝尝。”
难喝吗?
贺屿薇脸色苍白,转身又拿了一次性杯子,小心地从余温钧的咖啡杯里倒出点——嗯,感觉还可以啊。
余温钧垂下目光:“那就还可以。毕竟,我平常不怎么喝咖啡。”
他语调如常,但贺屿薇感觉到他的身上有一股极淡的厌倦和疲惫。
随后,余温钧也就直接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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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的日期越发临近,马上也就到了余温钧和余龙飞订下出国出差的日子。
城郊又下了一场鹅毛大雪,那是像沉重的雪花球托在掌心时飘着虚拟之雪。贺屿薇的大姨妈来了,她清早起来的时候胸口发涨,喉咙都有点憋,总觉是要发生但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的感觉。
晚上的时候,三兄弟一起聚在楼下的小型餐厅吃饭。
玖伯在里面忙,贺屿薇和墨姨依旧站在门口等待。墨姨相当于整个宅邸的后勤经理,她不怎么亲自伺候人的,但三兄弟都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她也会出现。
小餐厅里是圆桌,里面的说话声隐隐传来。
余哲宁说吃完饭后会去五楼,他想和哥哥谈点事。
“如果是紧急且重要的事情,可以现在就说。”余温钧说,“不必拖。”
余龙飞嬉皮笑脸地说:“难道是我不能听的?”
“我今晚会搬走。”
余哲宁这句话说出口,不光是餐厅,外面的走廊里也安静了
余温钧倒依旧是很稳地坐着:“搬到城里住两天,还是打算分家了?”
“我的脚伤好得差不多,也能自己住了。再说,你解除和栾家订了那么久的婚约,栾家人也不是好相处的,他们肯定也得给女儿要个说法吧?我现在搬出去,你就说兄弟间打架了,这样大家都能有个交代。”
这算什么交代?余温钧压着怒火沉默了会,他说:“那你把贺屿薇也带上。让她继续在身边照顾。”
余哲宁可能预料到哥哥的各种反应,却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余温钧的第一句话居然让他带走贺屿薇。
“我当然会带走她。”他咬牙说。
余哲宁打算在他城里的公寓居住。到时候,他会给贺屿薇在小区旁边的酒店开一间房间。
“少爷,你这个做法不行。贺屿薇必须继续跟你住在同一屋檐下。为什么?因为她和栾妍之间发生了矛盾,栾妍很明确地说过,她讨厌这个小姑娘。贺屿薇现在住在咱家,没人敢动她。但她单独跟你出去住,如果落单,栾家保不齐对她有什么伤害。所以,她必须继续和你住在同一屋檐下,既是她照顾你,也是你照顾她。”
“栾妍根本不是那种会私下报复的人!你以为,她和哥你一样心狠手辣和锱铢必较?”余哲宁压住怒火,平静地说。
“少爷,你想搬出去是你的自由。但除了自己,你是有义务去保证身边人的安全——少爷,你要活在现实里。”
从兄长嘴里迸出的那一句讽刺性的少爷,简直让余哲宁怒火中烧。
这就涉及到侮辱的基本规律了:当你侮辱一个人的时候,借口越拙劣,理由越荒诞,侮辱性越强。
余温钧故意拿他身边的保姆说话,他真关心贺屿薇吗?才不是。自始至终哥哥只有一个意思:他连这种小事都处理不好,还敢搬出去!
贺屿薇在以往都只是一个旁观者,万万没想到,话题突然就到了自己身上。她感到墨姨和走廊的其他佣人们都在看着自己。
她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中头脑嗡嗡乱转,而小餐厅里的余哲宁胸膛同样起伏。
他压下愤怒,笑着说:“哥,你从小厉害到大,做人又何必这么伪善?花了那么多钱来修宅邸,逼着我和余龙飞每天必须回到这里,但你自己呢,从来不愿意在这里住哪怕一晚?怎么,你在工作上的威风还没耍够,回到家也想继续玩兄弟和妻子都围着你脚底下打转的过家家游戏?其实在你眼里,我和栾妍也是玩具吧?从小到大,我和龙飞上过的学校和以后的工作,都是被你安排的。龙飞愿意当你脚下打转的狗,我可不愿意!”
余龙飞玩着筷子:“哲宁,你的大姨父来了吧?这么说我我也会生气的哦。”
余温钧的声音从容同时又像天神一样冷酷地说:“大姨夫来了就去爸家。他这些天也在用电话烦我,说栾家有意和你结亲。”
余哲宁忍无可忍,就要跑过去对余温钧可恨到平静的脸来上一击,但他忘记脚有伤,刚站起来就受痛。
余温钧闪电般地抓住弟弟的领子,把即将跪倒的余哲宁从地面扯起来。
余龙飞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阻挡:“哥,别别别!哲宁的脚还没好全活儿,你就别整天在他耳边唠叨来唠叨去了。唉,哲宁,你说你怎么总为一个女的要搬出去——”
余龙飞阻挡在中间,余温钧抓着余哲宁领子的手一点都没松。
他低声说:“小少爷,想打人的话,我建议你养好自己的脚。”
说完后,他站直身体,漠然说:“就是因为这么弱,这么敏感,才这么多年还抓着一个女人不放吧?既然你要演兄弟反目的戏码,就去外面养好脚再回来。我和龙飞马上要出差,没工夫管你。”
第37章 偏北风
离开余家和来到余家,似乎都是那么猝不及防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