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盯着自己看什么呢!
这个白痴且孱弱的小孩,刚刚遭遇流浪汉的殴打,差点就被侵犯。上衣的拉链被拽坏得很严重,裤子沿着口袋的位置已经开线,
白色内裤也掉到膝盖处。
女性的腰部、小腹到大腿,大块的肌肤沿着那条缝隙一览无余地展示在他眼前。
贺屿薇却没有任何少女或年轻女性的害羞感。甚至都不知道用手护着胸部,她只是以一种绝对愚蠢又无知无觉的态度,静坐着。
余温钧刚刚掀开她的上衣检查伤势,贺屿薇也毫不抵抗,几乎是死气沉沉地任他摆弄。
只有受伤的双手还攥着手帕,放在她无意识发抖的膝盖上,像瑟瑟发抖的柔软牵牛花藤似的,叶子和花,都脆弱堪折。
因为额头前的头发被撩开,贺屿薇那双平常除了余哲宁以外别人难得一见的澄澈干净眼睛,沉思且全神贯注地看着他的每个表情。
余温钧又再花了点功夫,帮她把衣着全部整理好,甚至还得帮她拉好内裤和系紧裤子。那孩子也就主动地伸胳膊伸腿,让他替自己穿衣服——余温钧的额头出了层细汗了,实在忍不住瞪她一眼。
接触到他的目光,小孩的瞳仁立刻再露出一种遭遇极度恐慌后神经元已经彻底分离却又只能拼命集中注意力的表情,像小狗似的。
她可怜巴巴地再次挤出一句,余董事长。
“嗯。”
“………你,没有把私人物品忘在那个屋子里吧。”
余温钧扭过头,再次看了一眼隐藏在黑暗的村落建筑群。
贺屿薇又再悄声说:“如果他死了,我去跟警察认罪。”
他?哦,她是指刚才昏迷的流浪汉。居然还有闲心想流浪汉的死活。
“……余董事长。”贺屿薇还想说什么。
余温钧淡淡地说:“闭嘴。”
也就是这时候,余温钧终于隐隐感觉到,这小孩似乎和他想的性格不太一样。
他有两个弟弟,对滚刀肉和倔强敏感的小孩有丰富的处理经验,因此他能意识到,贺屿薇只是嘴上可怜巴巴地说对不起,实际上没有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怕。
只有老鼠胆子的家伙,看起来没有自尊和求生欲,但能做一些出乎意料且极度莽撞的事情——真让人有种没来由的恼火。
“等你从哲宁身边离开后,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找死也不会有人拦着。但现在,我需要你活着照顾他。这就是今晚救你的唯一理由,我说清楚了吗?”他淡淡说。
小孩默默点头。
余温钧把她座位的加热按钮打开,之后一句话都没有问,踩下油门。
他年少高位,内核极稳且手段颇为狠辣,一路走来,是被人戳着脊梁骨骂过来的。越是大事,反而越要轻轻处理。
此刻的小保姆,明显是在靠最后的一口气强撑表面平静。骂她也没什么意义。而今天还是平安夜,他暂且饶过她。
*
回程的路上,余温钧边单手开车边游刃有余地看着夜色里的大海。
天气预报说这几日会有降雪。今夜,他终究是没来得及到海边散步。
开着开着,他觉得车内气氛不对。
旁边的贺屿薇默默哭了。
她低着头,把脸垂在高高竖起的男士外套领口里,十指紧抠着膝盖,就像一只喉咙深处被扎进生锈长铁钉的斑鸠,明明用全身力气却又发不出轻微的声音,只有僵硬的肢体显露出情绪。
到这个份上,余温钧也真的一句话都不想多说。
他的教训和安慰,从来只会施舍给值得的人。此刻,他冷酷地随她哭——贺屿薇确实该痛哭流涕!她早就该哭了!……
他要是不出现,她就彻底完蛋了!
*
镇上医院的急诊大厅,贺屿薇做了简单的伤口包扎处理,还给脑部拍了个片。
余温钧直接把她丢给值班的急诊医生,但她再怯生生地叫住他。
余温钧站住脚步。
他的耐性其实很低。曾经嫌弟弟们在书房打架,会直接飞起一脚把他们都踹下楼梯,他讨厌听到别人的解释和借口。
贺屿薇此刻要对自己说什么?
无非是,感谢他“英雄救美”,再或者,她的情绪陷入崩溃,开始泪流满面地解释为什么要来到那个荒村。
每个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并以为认为自己是被侮辱被损害的。再以受害者自居,为所做的蠢事找借口。
停顿后,小孩的声音颤抖却坚定响起。
她要说什么悲惨往事呢,余温钧对小保姆一点都不感兴趣——
“今晚发生的事情,可不可以请你不要告诉余哲宁。我不想让他担心我。”她哀求说,“……对不起。但是拜托余董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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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天气预报,据说仅有60%的准确率。
但平安夜的早上八点多,秦皇岛确实纷纷扬扬地下起了雪。
等到早上十点,外面洋洋洒洒地白了一大片。而不远处的大海则依旧在咆哮着,在阴天里依旧不失旷阔感。
贺屿薇清晨时回到房间,简单洗澡会就立刻躺在床。
她后脑勺的头发被睡翘,喷很多水都压不下去,而为了遮盖唇上的破损而又戴起口罩。
幸好,贺屿薇平时在家给人的印象也就是总低头,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的阴沉小保姆。
余哲宁的腿还不能自由走动。
外面天气又冷,谁都懒得出去,也就各自窝在酒店房间。
到下午的时候,余龙飞嚷嚷要打麻将。
三缺一,戴着口罩的小保姆也被按在桌子前。
牌桌上没有“仇人”这种概念,加上四人的岁数相仿,在一声声的搓牌声音里,倒是也能聊几句。
“今天是平安夜,晚上叫酒店的人准备一下,我们去海滩放烟花吧。迎接圣诞节嘛,总要有一个过节的气氛。”栾妍出了一个五万。
“别折腾,咱们这里还有一个行动不便的伤患。”余龙飞冷笑,“吃。”
“我是脚伤又不是眼瞎,根本不影响看烟花。”余哲宁说,“八条。”
余龙飞喜气洋洋地一推牌,和了。
栾妍的脸色从红变白,再有一个红中,她就有三个对子。
余龙飞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探头看了一眼贺屿薇的牌:“哈哈,盆栽姐这里压着两张红中。你虽然是新手,打牌算得还挺清楚。如果我和,是最小的牌。如果栾妍和的话,你得输上一大笔啊。”
余哲宁、余龙飞和栾妍三人的脑子都特别好,打麻将的速度很快。
贺屿薇的新手脑只能勉强记住规则,每次都被催着出牌。
很快开了新的一局,余哲宁出了一张冬风。
他随口说:“东风——东风夜放花千树。”
旁边就有人问下一句什么。
贺屿薇已经习惯照顾余哲宁的时候接他的话,便很小声地补全:“更吹落,星如雨。”
一瞬间大家都哇了声,不过目光都是看向门口。
原来,是余温钧随口问的那一句。
这位兄长神龙见首不见尾,一大清早就根本不知道去哪里,到下午才重新出现在他们面前。
余哲宁便说:“哥,帮顶一局。我得去卫生间。”看到贺屿薇也站起来要扶他,就好笑地说,“不碍事。你继续。”
余温钧沉默地解开西装后在牌桌坐下。
他一伸出手,牌桌上的所有人都注意到男人修长的手指关节处有很严重的淤青。
栾妍咦了声,立刻起身拿医药箱帮他包扎,
余龙飞再好奇却也不敢多问,笑嘻嘻地打电话让酒店拿两个冰袋过来。
只有贺屿薇定定地坐着。
她用尽全部的毅力盯着眼前的麻将,才能控制住手不要乱抖,更不敢看余温钧。
在场的人只有她知道,余温钧的手是昨晚打倒流浪汉留下的痕迹。
东风过了,大家继续新的一圈。
贺屿薇出牌的时候声音变得更小:“……七、七筒。”
她的下家就是余温钧。
余温钧边打麻将边对弟弟闲话家常:“爸让我们今晚一起吃饭。汪阿姨今天也在阿那亚。”
“什么?”余龙飞立刻抬起头,“老婊子来干什么?”
“他们
的小子在阿那亚有一个中学生足球赛。”余温钧说,“八万。”
“碰。”余龙飞的脸毫无喜色。
所谓“他们的小子”,是父亲再婚后又生的儿子,目前正读高中。
“既然他俩也在,哼,我今晚也要参加你们的聚会,现身去骂骂那一对没有廉耻的老逼鸟。”
余温钧就当没听见余龙飞的脏话,他提醒贺屿薇:“轮到你了。”
贺屿薇默默地出个七筒。
余温钧刚要推牌,却顿住。
等一下,小孩不是已经出过一次七筒。
在生意场上,余温钧也会摸两局麻将怡兴。倒不是没被人喂过牌,但玩得这么烂的弱者居然还敢给自己喂牌,也确实是头一遭。
他先从容地扫视一圈全场。
栾妍对上他的目光就双颊通红地低头,余龙飞想到父亲就心烦意乱。在场的人心思各异,居然谁也没发现这么明目张胆的喂牌。
他的目光最终冷冷落向始作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