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屿薇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一切,跟着余哲宁走下楼。
刚出门,北风就像鞭子一样剧烈地在耳朵边甩动着。他们不得不走到隐蔽区,等着这阵风停歇。
在余家待得这段日子,因为冬日寒冷和需要照顾余哲宁,贺屿薇几乎没有心情去户外走动。不,这些都是借口。她纯粹就是懒得出门。
但贺屿薇也知道,余家有占地面地极大且精心布置的户外花园,还根据花草集中种类而分ab区管理。
此刻他们来的是最近的A区,但黑暗中,只能看到一排石栏。
“我啊,只是凑巧出生在这个家里。奢华地生活到现在,但早就厌烦了这个牢笼。”余哲宁冷不丁地开口。
贺屿薇看着他。
她注意到,他没有戴手套。
“抱歉,不应该当着你的面说这些。我知道自己已经比其他人更幸运了,只不过,总有一天,我也会彻底地离开牢笼。”他坚定地看着远方,嘴里有团雾气。
贺屿薇张开嘴又闭上。
明明天气很冷,穿得也很单薄,但她现在内心有一种很奇怪的平静,甚至于,接近快乐。
没有其他人能看到余哲宁脆弱的一面,只有她。
她想到高中时期,自己和余哲宁,身份天壤不同的两个高中生,一起沉默地走回她奶奶家补习功课。
贺屿薇不觉得她能帮上什么忙,但至少,她能静静地听他诉说烦恼。
“那个,我能要你的微信号吗?”贺屿薇鼓起勇气问。她虽然一直照顾余哲宁,但两人居然一直没有交换微信。比起用手机,她宁愿对着他的眼睛说话。
余哲宁答应了。
他穿得御寒衣服很薄,但因为拄着双拐,行动也不方便。
“好冷。还不如去三亚疗养院里对着大海躺着,”余哲宁说,“你也跟我一起去三亚吧?”
贺屿薇的内心立刻有了变化,她迟疑地说:“……什么时候去?我只会待到一月份吧。”
余哲宁却眯着眼睛,他哥哥的专车正在缓慢地驶离宅邸。
围绕着巨大建筑物主体的是花型车道,周围种栽着细长的树,两边有装饰着小灯泡的路灯。
车道的路灯平时只开到二级照明的亮度。
但只要余温钧的专车驶进宅邸,他待在这里的期间,两排路灯总会像摩西劈海般撕裂黑暗般,把光照点燃到最亮。而晚归的余龙飞,经常也用这些路灯的亮度来判断哥哥在不在家。
眼看着余温钧专车离开后,车道的路灯逐个变得暗淡的场景,贺屿薇忍不住感慨:“……好厉害。”
余哲宁心想,在普通人眼中,这件事确实了不得,却听到她把剩下的话极小声说完,“……好厉害的低级趣味。”
在自己家而已,至于把出行的架子摆得那么大吗?
余哲宁嘴角的小痣微微上翘:“嗯……栾妍,第一次来我家也这么说过他。”
#########
栾妍回来的日子,从早上开始,别墅的佣人就在车道的两侧拴好乳白色的轻盈气球,搭配着没有融化的残雪,感觉就像飞屋环游记里的一幕。
整座豪华的别墅能脱离地心引力一路飞到天上似的。
清早有理发师过来给余哲宁剪头发,到中午,他再去医院做运动康复理疗,下午回家的时候,余哲宁也换上西装。
贺屿薇和男护工帮他穿上衬衫,再由她帮他系好领带。系领带的手法是墨姨教给她的,她对着枕头用毛巾打了无数次,但此刻系在他脖子上还是手腕微微颤抖。
比起她,余哲宁有些心不在焉。
今天是阴天,据说又会下雪。而迎接栾妍的派对是晚上七点开始。
贺屿薇在搀扶余哲宁一起下楼前,赶紧回到房间,洗澡,梳头,然后重新穿上那一套阿玛尼小黑裙。
面对余家给的名牌服饰,她并不抗拒。
这是保姆工作内容里的一部分。他们装扮她,就像中学生用鳄鱼公仔装扮书包。
有钱人总是希望服侍他们的人也打扮得得体有品位,这样就不会给人压榨穷人的印象。
——当然,余哲宁送她裙子,肯定不是这样。她默
默补充。
#############
Party究竟是什么样的。
贺屿薇的脑海中浮现出来的都是新闻上见过的政治家那类人穿着黑色西装举办派对的样子。光是想象一下很多人到场,就感到了很大压力。
晚上六点半,贺屿薇搀扶着余哲宁走进客厅。
她曾参与过一部分的宴会布置,但仍然被眼前的景象弄得眼花缭乱。
分支吊灯比往常高出好几个亮度,原本的沙发和装饰品被搬走,天花板垂落了雪白的英国吊兰,剔透的水晶杯被叠成脆弱的山峰,亚麻布覆盖着桌面,有打着温莎结戴着手头的侍者分发着冰冷的香槟和极少却昂贵的食物。
四处都是花香和香水味,浓得像是把空气凝结起来。
落地窗边的是小提琴、大提琴和中提琴组成的室内乐队,演奏家们的指尖旋转出柔和的音乐。周遭是进口花的海洋,大朵的芍药在冬天里绽放,用紫色和柔和的粉色过渡着奢华的气氛。
大部分男来宾的衣着并不过分精致,但面貌一看就非富即贵,少数的女宾也都四十上下。
那些人样貌不同,但又有共同的气质。非要说的话,就是透着股高傲疲倦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情。
那是权力社会的碾压感。
余温钧也在其中。
他穿着西装,没有打领带,内里穿着有艳丽桔红色叶子图案的灰色衬衫,正和几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们谈笑风生。李诀如影子般跟在他身边。
余哲宁凝视着眼前的一切,贺屿薇听到他说:“真有我哥的风格。”
余龙飞穿过人群走到他们面前。
不论人品,龙飞少爷的皮相出众极了,窄腿西装男裤衬出漂亮修长的腿部线条,连T台上的男模特看了恐怕都自惭形秽。
他面上挂着微笑,但一开口就是抱怨:“哥请的都是人啊?要不然是退休的部委,辈分比咱们大两倍,要不然就是和生意八杆子打不着的人。最关键的,请的服务员都是男的,场内一个年轻女孩子都没有,害得我今晚一直点头哈腰!唉,就不能请个小网红热热场子吗?”
余龙飞端着酒杯这么一圈看来看去,矮个子里拔将军,陪在余哲宁身边的盆栽姐居然算是最秀色可餐的。
起码,身材不错。
但是,她没空理睬他。
贺屿薇穿着阿玛尼的裙子,依旧戴着一层白色口罩,下半张脸捂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眼睛。
从下楼后,她的注意力就全挂在余哲宁身上。
他今晚用的助力车,需要一个个跟长辈打招呼。贺屿薇就在后面紧紧地跟着他,扮演一个合格的后勤人员。
这是第一次看到余哲宁穿衬衫打领带。
哇,好帅,她内心暗暗地想。
虽然路过很多光鲜亮丽的人,但既没有评判他们的想法,也没有想融入他们的愿望,贺屿薇的眼睛根本就没有办法再看向其他人,
余龙飞看着小保姆那眼睛几乎都粘在余哲宁身上。
他从来没有被女孩子这么忽视过,颇为恼火,冷笑一声:“奇葩。”
也就在这时候,宅邸的隆重大门再次被玖伯推开。
余龙飞立刻给室内乐队的指挥打了个手势,让他们停止演奏。
不远处的余温钧也放下酒杯。
他从李诀手里接过西装外套穿好后迎上去,是很正式的迎接。
这边的动静自然也吸引了余哲宁和贺屿薇的注意力。
虽然有助力车,余哲宁目前活动依旧不方便,行动一段时间额头微微出汗。贺屿薇掏出餐巾纸递给他,余哲宁却轻轻地按住她的手。
贺屿薇肩膀一抖。
单独相处就算了,此刻在大庭广众之下,他触碰她,贺屿薇感觉自己的神经要错乱了。
脚伤并没有损害到余哲宁的帅气,他背脊挺直,整个人显得器宇轩昂,她看着他,而他在注视着哥哥的方向。
贺屿薇慢一拍扭头。
周边响起热烈的掌声里,余温钧和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握手,而在老者身后,一个穿着黄色无袖紧身低胸亮片礼裙的女孩子走进来。
并不是刻板印象中的旗袍柔弱白瘦美人,相反,她有着漂亮的手臂线条,小腿肌肉也极其发达,拥有着一看就是频繁户外运动所留下的,太阳炙烤下闪着光的小麦色皮肤。
她就像电影里的花木兰,眼影很重,头发眉毛稍微往上吊,周身带着股阳光和健气感。
她坦然地对着众人莞尔一笑,再直直地准备扑进余温钧的怀里。
……差一步。
余温钧把一束娇艳欲滴的红玫瑰交给她。
这捧花,不失亲昵却又阻断了两人的距离。不过,栾妍还是踮起脚尖,隔空贴了贴未婚夫的面颊,似乎悄声说着什么。
他眼睛低垂,似乎根本都不把她放在眼里,但行为上却又极其成年人作派地顺势搂住她的腰,有种令人心惊肉跳的霸气。
整个画面就像好莱坞电影里的一幕。
贺屿薇也顺着余哲宁的目光看去。那个漂亮得像猎豹一般的女孩子是谁呢?脑海里刚冒出这个想法,就自嘲何必多此一问。
这当然是传说中的栾妍。
余哲宁正一眼不眨地看着那两个人,目光中浮现一种可见的痛苦和嫉妒,以至于他根本无法掩饰。
而四周的人,或多或少地往他们这个方向瞥一眼。
贺屿薇把刚才没交出去的纸巾收回兜里,稍微扯一下他的衣角。余哲宁回过神般地摇一下头,掩饰性地对她笑笑。
“那个,我们回楼上吧?”她轻声问,“已经拍完合照了,不是吗?”
余哲宁心不在焉:“不着急。”
她说:“那你需要吃的吗?我可以为你拿。”
余哲宁没有回答。
明明就站在她旁边,但注意力已经被远处的人夺走了,他整个人就像乘坐木筏,漂得离自己越来越远。
也许拥有这种想法是极度自恋且可笑的,贺屿薇此刻心里想的是,她得保护余哲宁。
是的,余哲宁绝对不能失魂落魄地站在这里,就像个纯粹局外人似的看着他哥哥和他未婚妻了。想起别人不怀好意的窥探目光,她的内心也极为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