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温钧平淡地说:“说过了吧,你不能独自出门。”
贺屿薇在他的怀中也很想应景地说点什么,比如坚强地说自己没问题,风趣地说你来得太晚啦,或者像电影里那样深情地表白地说一句我爱你。
但一张嘴,她说的是:“——最初你也是这样绑架我过来的。你欠我一句对不起。”
余温钧一愣。
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他紧绷的身体也略微放松了,贺屿薇抓紧他,突然有些释怀。
并不紧紧是因为在危急时分看到他出现而松口气,而是某一种从心底的释怀。
她在遇到这个男人的时候,投入自己的某部分,却也舍弃了相当大的部分,而此刻就像时空回溯,她觉得和他重新相逢。
而这一次,她抛弃了内心存在着一直很压抑且对世界胆怯的部分。
余温钧抿起嘴。
他的笑容居然有些可爱,像把一朵长长花茎的玫瑰慢慢地用崭新的报纸卷起来,很稳妥,表示充分的肯定。
奇怪的是,她也笑了。
贺屿薇一直觉得自己很懦弱很蠢。
她也会讨厌自己这一种阴暗无聊的性格,可是,明明这样憎恨自己却没有任何动力想改变。
如今,贺屿薇在他的笑容里觉得,自己不需要改变。
她觉得自己不算差。
她从来都是一个很坚强很有主见的人,虽然犯了那么多错误,但也就这么一路跌跌撞撞地靠自己走过来。
“我会重新考虑一下自己的做事方式。”余温钧说,“对,对……起。”
贺屿薇略微垂下头:“这是道歉?”
余温钧微微地颔首,是默认却也是不想让她再继续说话的意思。
第141章 雷阵雨
贺屿薇记得,上一次来医院体检,好像还是在上一次。
她被推进了各种不认识的仪器里。
心脏、大脑和全身都照过了一遍,头发也被扒开检查一遍。幸而脸没有受伤,但手臂脱臼了,身体还有不同程度的擦伤。因为检查过程过于冗长,贺屿薇只能在脑海里念着废话来放松心情。
随后又重新回到余宅。
噢,余家四楼的一切摆设都和原来相同。
毛绒地毯和弧形沙发组,双拱形门洞背靠客厅,隔开两间更衣室。房间里妆点着粉冠军蝴蝶兰和年宵花,而整个走廊里都萦绕一种熟悉的木地板清洁剂的味道。墨姨固定是趁着她不在的时候,又做了彻底的大扫除。
贺屿薇整个人精疲力尽,昏昏沉沉地睡了会,但可能是受惊,她睡了十几分就突然睁开眼睛,吓了墨姨一跳。
床头柜旁边,紫色的护照和未使用的机票静静地搁在上面。
除此之外,还有余温钧曾经收走的手机。
他依照诺言,还回来了。
床旁边的椅子上密密麻麻地坐着一圈人,是平常跟着她的几个女助理。
她们兢兢业业地守着睡觉的她。
……感觉像参加什么遗体告别会似的。
墨姨蹙眉:“过年的,别说不吉利的话。”
贺屿薇好说歹说把墨姨和那堆人劝走,房间里只剩下她自己。
明明很想泡澡,但胳膊和头上缠着纱布,四肢也很痛。
贺屿薇动了一下身体,无比的酸痛,但她知道,现在动起来反而会恢复得快点。
太久没有动了。
她想到Sarah,也想到了李诀和余龙飞,还想到杨娴和余哲宁,以及各种谜团。
余温钧肯定能处理好这些事,可是,她要去知道自己的身上都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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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四楼,五楼没有往日的清幽。
贺屿薇曾经住过的小房间门口,守着一个黑衣人。
房间里面似乎关着余龙飞和李诀。他们正大声地指责对方,其中还夹杂着余龙飞的咒骂和李诀的脏话,和一些打架时的碰撞声。
她目不斜视地走过去。
余温钧的书房门口也有五六个黑衣人,可能是保镖,他们人高马大的,一般戴着口罩,贺屿薇只能根据声音认出是谁。
他们见到贺屿薇,眼神有些疑惑。
“贺小姐?”为首的一个黑衣人问,他似乎要进去通报。
敲门,还是不敲门?贺屿薇思考一秒,直接推门而入。
黑衣人吓呆了,却也不敢碰她。
玖伯正好也带着一个满脸红色痘坑、卷毛且满脸凶相的年轻人走出来。
玖伯让她进来,而她旁边的年轻人目光如刀,上下打量她。
“这段时间,我们一直在处理龙飞合同后续的事。只能知道他们舅舅那边和汪柳见过面。”玖伯说,“名利场上,结盟很容易,而破坏一个盟约更容易。这次绑架你的事,二哥还在亲自问Sarah。”
玖伯瞥到贺屿薇额头和手臂绑着的纱布:“希望这一件事能让温钧长点教训,不要招奇怪的门客到身边。”
旁边的年
轻人指着自己的鼻子:“点我?我可是正经的名牌本科毕业生啊。刚从深圳调过来。”
玖伯还是平常和蔼却又有点老神在在的样子:“很多事情不需要查。做过的人会沉不住气承认。”
他们说话的时候,贺屿薇也看向套房旁侧。
余哲宁正独自坐在沙发上。
他听到她来了,但没有抬头。
贺屿薇收回视线,她问玖伯:“他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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套房里,余温钧坐在沙发上熟悉的位置。
他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一杯加满冰块的威士忌,旁边是拆开的一包香烟和纯金打火机,外加一个大象造型的烟灰缸。
余温钧听到门的声响,回过头。
两人的眼神交汇。
看到她来了,他的神情不意外,只是朝着她身后一挥手。
贺屿薇后面突然重新关上门,她吓了一跳,原本以为房间里只有自己的。
“到这儿来。”余温钧见她有些犹豫,就再招招手。
他的声音很平静。
贺屿薇坐到他身边,余温钧身子前倾,从茶几上把烟盒拿在手心,从里面叩出一根,但是,他摇摇头拒绝贺屿薇为自己点烟。
房间里并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
对面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人,是Sarah。她挺直脊背坐着。
Sarah刚才似乎说了一些事情。
继母汪柳和余哲宁,同时买通了杨娴,一个是想让贺屿薇落单好劫持她,一个是想把贺屿薇送出国。
“好久没来你家。”Sarah伤感地四看,“墙上的纸鸢不见了。”
余温钧平静地说:“这是你目前最不需要在意的东西。”
“余哲宁今年也该大学毕业了吧?逝者如斯夫,时间过得真快,但有一些感情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变淡,相反,它会随着时间而沉淀,如同附骨之疽一样。人到死的时候,不会记住自己爱谁,而只会记住自己恨谁。”
Sarah微微带着嘲讽的目光看着他:“比如你继母,恨你能恨到骨子里,听说你和哲宁都看上一个小保姆,动了点捉弄的念头。即使弄不死,势必要弄点事端出来,让余哲宁和你二心。而你舅舅也一直想拉拢哲宁。包括栾家,你以为,他们对你解除婚约没有任何怨言吗?不过是能力不足,无法撼动你罢了。”
Sarah说到这里,看了贺屿薇一眼:“至于我,为什么掺进这摊浑水,也是有点好奇。温钧,你多年来当自己两个弟弟的保姆还嫌不够,结果又看上一个女保姆。真的依旧令人搞不懂。不过,我主观上没有想伤害这个小保姆。”
余温钧没有跟着她的视线转头看贺屿薇,他只是等她自己说完话,或者闭嘴。
“你曾经说过,和人命相关的事绝对无法轻易摆平。老实说,我挺想拿她的尸体反过来要挟你的继母。毕竟,咱俩分手也有汪柳从中的搅合。”
这个人好矛盾。贺屿薇烦恼地想,刚才不是说不想伤害自己的吗?
余温钧将手里的那根烟在掌心碾成一团粉屑,站起身。
“每个人的人生当中都会遇到一个难以摆脱的疯子。只不过,我从来不会讨厌疯子。真正的疯子相当纯粹,他们缺乏共情心,不焦虑,喜欢刺激。最聪明的疯子会装正常人,但最愚蠢的普通人却会装疯。”余温钧深深地看着她,“Sarah,不要在我面前演疯子,你,只是一个普通人。”
这些尖刻的评论一下子让Sarah站起来。
“普通人?从认识开始,我一直一直很努力,努力想追上你的脚步。我主动去学上流社会的各种东西,打扮自己,我牺牲个人时间,为你去处理那么多你家和你弟弟们的烂事,所做的这一切都是想让自己配上你。但无论我怎么做,在你眼里永远都是一个乡巴佬。而我真的好累,自己都觉得变得不像我自己了,没有任何自尊——到最后,你又跟我说什么工作忙,希望分手,把我像绊脚石一样踢开……”
“绊脚石?”他重复了一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Sarah的性格,外冷内热,颇有清高的一面。
但两人几年没见,一见面,她就把浓厚且掺杂大量委屈的单方面感情捧到面前——这事,和他有关系吗?
“对自己诚实点。Sarah。你工作很优秀,应该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块绊脚石。而每一次故意这么说,也不过是希望由我来否定你。如果你渴望这种东西,我身为工作伙伴也会给你充分的鼓励。我们不适合。”
余温钧已经走到Sarah面前,表情是那种带着理性的残酷:“我重新复述一下当时跟你说的原话——你是这样的女人,这样的性格,也会有自己的活法。但我的生活已经不再需要你了。”
Sarah咬住唇,她脸上有种哀痛,似乎是要他给个痛快:“说句实话,你是不是从来觉得我配不上你?你继母找到我,她拿出那些假照片,让我以为你出轨了,让我以为你要和其他大家小姐结婚!她……羞辱我,所以我才离开你。而既然无法当你人生最爱的那个人,至少我要让你永远无法忘记我!如果这也做不到,我要让你永远恨我!”
她越说越激动,就要扇余温钧一个耳光,余温钧把她按回在座位上。
咔嚓一声,Sarah的手指也就被他拧得脱臼。
“当年和你提分手后,我们可以深入地聊一次。但你直接断联,消失,甚至出国——大家都不是刚工作几年的人,你应该知道自己职位的敏感性,国家的政策是什么样,而这事又会酿成怎样的局面?没有我从中斡旋,你现在根本不可能回国。多年来,我允许别人把你当成我余温钧最爱的女人,也是最后的修养和无奈之举。”
余温钧的目光和他身后水晶杯里的烈酒一样让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