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没有选择避开。
余凌峰以为,这位断然拒绝自己的小姐姐今天不会来学校。即使相遇,她也会怯生生且反复地说着什么“对不起”、“谢谢你”“你会找到更好的”,或发出什么老套无用的好人卡。
但,贺屿薇什么都没有说。
她给了他一个很棒的笑容,然后继续按部就班地做她自己的事情去了。
余凌峰迷茫地站在原地,在原本的喜欢之上又升起一种钦佩。
他刚情不自禁地想跟上她,肩膀被拍了拍。
班主任站在余凌峰身后。
她亲切地说:“老师刚接到你家长的电话,听说,你觉得最近复习进度不太饱和?来,跟老师到办公室一趟。”
高中男生被拉着校服,挣扎着被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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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温钧这次去美国的行程很紧。
第一周,每两天频繁地在美东和美西往返,第二周的时候才长期停留在纽约处理常态公事。
繁忙的工作,最要紧的反而是保持平时规律的生活饮食和锻炼作息。生活杂事有玖伯打理,余温钧工作时间处在一种既不生气也不发火的中间状态。
除了每晚临睡前,他会深深凝视着随身带来的某一张单人像。
贺屿薇站在草原上,她一手撑着栏杆,风太大了,吹得头发一簇又一簇四处飘扬,不得不把发尾压在胸口,与此同时,那双漂亮眼睛依旧害羞却定定地望着镜头。
每当看到这张照片,余温钧就会想到,他曾经舔过她的湿润睫毛,他故意逗她不给,她想要且很委屈的小情绪,他强迫她含着……再深想下去,手下的浑浊液体也会喷在银质相框的繁复花纹上。
精英的表象被撕破,只剩下某种兽类的原始东西。
带她来美国,贺屿薇恐怕只能像在澳门似的,每天被他暗无天日地锁在床上,在繁忙工作之余被当人形玩具使用,疲倦不堪也只能在他脚下睡,可怜巴巴地吐着水。
余温钧用旁边备好的洁白毛巾,不急不忙地擦干手和相框。
他不讨厌这么做,但更喜欢延迟满足。
现在,余温钧每
天中午查看手机,能看到戴着小天才手表的贺屿薇勤勤恳恳地奔波在学校、咖啡馆和家中。
除此之外,李诀也很机灵,整天跟他报告贺屿薇都做了什么,家里的厨师也会告诉他贺屿薇每天的吃喝。
*
余温钧的另外一个怪癖,是他的双重标准。
每次工作视频会议,余温钧自己这边的镜头总是全黑的,被挡住的,但是,他要求其他参与会议者必须着正装,并开着镜头。
甚至于,别人以为他根本没听,但余温钧会在会议结束时突然出声,表达他对一些事的总结看法。
余哲宁就很烦他哥这点。
他每次都强烈要求哥哥也打开镜头。
余哲宁在和余温钧的视频通话中,简短地把李诀的决定说了,视频里,哥哥似乎正坐在一间高层的会议室,后面是大厦,而桌子上面是咬了两口的三明治。
余温钧听到他对李诀的处理后,第一反应是俩字“幼稚”。
“在成为领导者之前,所做的事全部是自我成长,但当你有了下属后就帮助他人成长。李诀在你面前提起我也是在考验你的心性,等你俩磨合期过了,未必不能一起共事。”
余哲宁压住不耐烦,淡淡说:“哥,你以后就管好龙飞。我的事,你少插手。总而言之,我现在也只是短时间搬回来住,明年大学毕业再搬走。还有,你打算怎么处理贺屿薇?她不能留在咱们家当一辈子佣人吧?我打算把她安排到自己名下的公司,要不然,让她当个会计试试。”
余温钧沉默片刻:“咱们先继续说李诀吧。这个人能力很强,你以后工作中需要个参谋,他是能帮到你的。但有些事情确实不能强求。哲宁你那里放人,我也就再收下李诀。至于贺屿薇——”
余哲宁微笑截断他的话:“别说得就跟你总帮我忙似的。我现在只跟你讨论李诀。屿薇的事,你可做不了一点儿主。再见。”
余温钧猝不及防地被弟弟挂了电话。
他稍微平复了一会呼吸,才转过头。
在办公桌的另一边,坐着另外一个麻烦精弟弟,余龙飞和他的律师正对着他曾经签下的原始合同,一点点地检查着。
在华尔街的办公室里,余温钧花费不少功夫,在从层层嵌套的金融机构里一路追查,黑的白的手段都用了,才算把原合同弄到手,他隐忍的怒气在看到当时的法人盖章时彻底爆发。
余龙飞正在街头的三明治店买早餐,被老龚一通电话叫过来,进到办公室就先被痛骂三十分钟,因为老龚和其他人在,免不了还被哥哥踹了两脚。
“还有,你确定当初真的和哥嘉集团的人打交道,而不是别人用萝卜章骗你?身边的背调团队是吃白饭的,就算吃白饭不会花点钱去问问专业人士?别人叫你几声总,以为自己真的就是了?”
余龙飞自诩精明,真的没想到不过百万的小投资后面埋有那么深的坑,这事给他的恶心程度简直跟吃苍蝇差不多。
“哥,这事查来查去,你能查到背后的做局人是谁吗?和汪柳有关吗?我必须要报复回去。”
余温钧让其他人都出去:“报复不报复,你自己决定。你要是玩资本就得记住,我们玩得不是比谁正确,而是少犯错误。”
余龙飞赶紧低头认错。
凡事只需要挨一顿骂就能解决问题,也是相当划算的买卖。
龙飞少爷看得很开。
然后,他听到余温钧冷冷地说:“你哥我差点也被你拉下火坑。这事不能善了。回国后给你三天时间,从家里搬出去。”
余龙飞继续吃着桌上的三明治,嘴上嬉皮笑脸地答应了。
余温钧盯着弟弟,平静地伸手摸索一下,找到开关,猛然一砸,锃亮玻璃上的百叶帘也被严严密密地拉上。
办公室里顿时黑了。
老龚在外面和律师团队交谈着,他实打实被余龙飞这破事折腾了足足一个月,从菲律宾飞伦敦再飞纽约又飞开普敦,今天又飞回纽约。
集团的律师长松一口气,解决重大风险隐患后,他回去后能领一笔丰厚奖金。
老龚身为高管,却满腹怨言。
唉,能怎么办?余龙飞就是只能余温钧才能管得住的刺头,他们身边的人怎么劝余温钧放手也是徒劳。
不过,老龚是精明人,他能看出余龙飞这次闯祸,余温钧是真正有点恼了。余温钧可以慷慨地给弟弟们钱,但弟弟们绝对不能影响他自己海外生意的稳定性。
而在接到余哲宁的视频,余董事长的怒气阙值直接升到新的境地。
老龚一扭头,听到办公室里面正传来哭天抢地的动静,心情也好了,就说:“咱们晚上吃饭开个香槟吧。”
第108章 晚有阵雨
余哲宁在早上八点半下楼,坐在餐厅里吃早饭。
他今天吩咐墨姨做西式早餐,托盘里有很多蔬菜,番茄、南瓜、花菜,清早从家里菜园里刚刚摘下来。面点和肉食也是手工制成。
不管怎么说,余哲宁搬回来住的伙食得到极大改善。
他安静地动着刀叉。
餐厅里的花是单一色调,在装饰环境的同时不去争夺食物的色调。庭院因为大,清早会有浓雾,早上九点,浓雾如同梦一样无声无息地散去,阳光穿过玻璃,如同舞女的婚纱般轻柔均匀地洒在地板和餐桌。
不得不承认,哥哥拥有设计师级别的装修品味,或者说,没有人能那么在生活上投入那么多成本。
果然是中老年人的爱好,他暗自想。
*
“屿薇呢?”余哲宁问。
墨姨说贺屿薇正和李诀在厨房里收拾餐具,准备将余家因为换季淘汰的不成套餐具拿去咖啡馆。
“他俩居然能聊到一起,”墨姨说,“也真是奇怪。我就没听到李诀说那么多话过。”
擦得四处晶亮的厨房,李诀正抱着胳膊,听贺屿薇汇报咖啡馆的营业情况。
“你要是想管咖啡馆,就给自己定个营业额和利润目标。要是考雅思,也给自己规定个死期,比如五个月内必须考出一个6.5分。个人能力的高低要看你的表现,但,自信是伴随积累经验而产生的。你要把很多事情当成经验慢慢累计自信。”
贺屿薇点头。
“余凌峰最近忙学习,应该不会缠你。”李诀再瞥她一眼,“你红杏出墙,钧哥估计不会怎么着你,但男的肯定没好下场,薇总求求了,不要连累我。”
“哦。”贺屿薇非常努力不让自己产生窘迫,“哦哦哦。”
身为余温钧曾经的心腹,李诀这段时间确实教了贺屿薇不少东西。
别的不说,李诀绝对是她平生所见过最擅长整理厨房东西的男人。
李决好赌,但在另一方面,此人脑子转得极快,办事能力极强,性格里也有特别实务的一面。再加上身世有相似的地方,两人很快熟悉起来。
贺屿薇边学着李诀擦盘子边随口问:“你的厨艺是在余家跟着厨师长学的吗,那你也会烤甜点吗?我曾经吃过很好吃的小饼干。”
“你是说栾妍烤的那堆破玩意儿吧?她的厨艺差远了。”李诀哼了声,他对余家各种事也是熟得要命。“从我搬进来,家里换过三任厨师长。第一任厨师长突发心脏病,做了心脏搭桥手术后被安排退休了,当时面试几个都不满意,还是Sarah姐推荐去酒——”
说出口,李决自觉失言。
贺屿薇没有追问。她低下头,沉默地把一个描金的骨瓷碟装进塑料膜里,脸色明显暗淡。
李决反而有点不忍,若无其事地转开话题:“其实,我对钧哥也有意见。他曾经跟我说过很多次,和哪个女的好上前,必须主动向人家女孩子坦白自己的,嗯,自己的‘坏习惯’。”
换句话说,余温钧要求李诀和女孩子交往前,必须交代常年戒赌的真相。
余温钧的观念是,“隐瞒”这行为本身不利于李诀戒赌。
但,李诀虽然肯戒
赌,但死活不乐意说自己戒赌。
贺屿薇倒不是无法理解这种心情。
人,有时候会为了保护自己,会让自己待在一个任谁也无法理解他的地方。
只是没想到,李决至今没交女朋友的原因也和余温钧有关。余温钧对他身边的人,影响真的很大。
“我也是交过女朋友的。”李决的话锋一转
当初在新加坡留学,他先后有过来自韩国和丹麦的两任女友。
双方彼此用英语交流。
贺屿薇试图理解其中的逻辑:“有的时候,一些难以启齿的东西换别的语言,就会更容易表达。”
换成另一种语言,李诀比较容易地向别人承认自己嗜赌的黑历史。
那叫什么,母语羞耻症。
“我觉得你这样做很好。”贺屿薇沉思地点点头,“坚持戒赌,你的人生起码会……很清醒。主动告诉女孩子戒赌,一方面是对自己负责,另一方面,真正喜欢你的女孩子会从一开始就支持你戒赌,你不会那么孤单。”